第十六章

王大花提着木桶来到邵府院子的时候,邵夫人正邀了几位太太在家里打牌。可是,原本说好的陈太太突然变卦,现在三缺一。几人商量着晚饭去哪里吃时,王大花进来了,大家高兴起来,这下不出门就能吃着王大花的手艺了。

闲聊了几句,王大花要去做饭,邵夫人拉住她,硬要让她凑数打牌。王大花没打过麻将,不想玩,邵夫人说:“磨指头的事,玩吧,赢了是你的,输了算我的。”

王大花只好坐下,聚精会神看着抓到手的牌,却不知如何是好。打了半晌,王大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隐约听到邵登年在旁边的书房里打电话,像是在安排两个货船明天出港的事。

王大花连着点了好几回庄,邵夫人替她拿了不少钱,王大花过意不去,执意要去找邵先生过来,邵夫人同意了。

王大花来到邵登年的书房外,就听到邵先生对着电话说:“……那两船白糖不要从香炉礁走,远点吧,去大连湾码头,那里的眼线能少一些。那三车皮芝麻的账回头我算,你别管了……白糖的账……走大发贸易公司……对,是吴知德的。”

王大花刚要推开门,又听到邵登年说:“大连几个码头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我们也不要跟吴知德走的太近,他名声不好。”

王大花敲了敲门,走进书房。邵登年看了眼王大花,对电话说:“好了,先这样吧,你知道吴知德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行了,敬而远之吧。”

王大花说了邵夫人请他去打麻将的事,邵登年犹豫了下,还是过去了。

在邵府做完饭,王大花回去找到夏家河,说了在邵府里听到的事,夏家河大感意外,不过,这个消息也跟韩山东那里得到的一个消息合上了拍:最近,很多有船运买卖的大公司都做不下去生意了,可一些小公司的船运生意不但没怎么耽误,反倒更多了,这些小公司幕后的老板,都跟一个人有瓜葛。这个人,就是邵登年。

王大花回到家里,刚推开门,钢蛋哇地一声哭开了,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王大花慌了,忙问钢蛋咋了,一旁的金宝说是哥哥写字不好,姑姑不让他吃饭,还打了手板。原来,这些日子孙云香一直在教两个孩子念书写字。钢蛋调皮,老是不好好学,为此没少挨孙云香的打骂。

王大花拉过钢蛋的手一看,肿得老高,像个馒头。

“哭给娘看也没用,字写不好,该打!”王大花恨铁不成钢。

钢蛋止住了哭声,只是抽噎着,好久才平息下来。挨了打,钢蛋说什么也不在家里念书了,要跟娘去店里打下手。

可是,不识字怎么行?王大花自己不识字,这辈子净受人欺负,无论怎么说,她都不能让孩子也做个睁眼瞎。打是亲骂是爱,先生打他手板,是不想他以后受人欺负。王大花拉过钢蛋的手,说:“以后好好写字,把字写漂亮了,先生不就不打了吗?”

钢蛋乖巧地点了点头。

夜里,起风了。黑色的乌云翻滚着,把天上的月亮瞬间就给吞没了。夜越发幽静,越发黑暗。屋里,钢蛋已经睡下了。王大花拿着个鸡蛋,给他敷着肿胀的手心,眼里的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

孙世奇一直没给田有望找活,为了有个交代,倒是给王二花介绍到了码头,去给出大力的工人洗衣服。在孙世奇看来,王二花一家在花园口惹了日本人,现在能帮她找到个差事,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田有望挺不乐意,觉得当初在花园口,王二花跟着他,虽然不能保证顿顿吃山珍海味,但也算是吃香喝辣吧,这怎么到了大连,还要给那些码头工人洗衣服?他不认这个命。

王二花知道大连不比花园口,现在咱两手能抓的除了口气,啥都没有,不凭力气干活,从嘴里抠不出钱来。要饭的都得有个饭碗。现在田家落难了,落难不怕,怕的是没饭碗。自己又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娇生惯养的,怕啥?靠着自己的双手吃饭,再苦再累,心里也踏实。

王二花的活儿找到了,王大花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就寻思着,让孙世奇多留意,往后还是得给田有望也找一个活儿。到时候,就可以一心跟着夏家河干革命了。

田有望自打来大连以后,差事没找着,一直在王大花的店里帮忙打杂。可是这田有望好吃懒做,除了嘴皮子上的功夫,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在店里帮忙,也总是拖拖沓沓,嘴里还一个劲儿地抱怨,心上是一百个不乐意。田有望心里认定了是王大花连累了他们两口子,才落得现在丧家之犬的处境,所以指望王大花养着那是理所当然。再者,田有望好赌,手里一旦有两个小钱,就往赌坊跑,以至于日日捉襟见肘。现在,他是削尖了脑袋,到处寻几个小钱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