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载着戚延的马车从城中一路抵达郊外陵寝。

先帝皇陵巍峨宏伟,斯人已去,一切磅礴皆为浮华。

未让人跟随,戚延入了供奉先皇墨宝的长明殿中,玄色衣袂一点点隐入光影黯淡处。

吉祥与亲卫侯在殿门外,虽躬身垂着头,也依稀能瞥见满殿画轴真迹,墨宝题词。

先皇宽厚仁慈,擅书法,精音律,是饱赋才学、百官拥戴的贤主。这殿中许多真迹都是先皇在有意义的日子所创作,比如与太后大婚,戚延降生,册封太子……

吉祥规矩侯在殿门处。

皇上来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逢他来此,便是想念先皇了。

谁都说当今皇上浪荡暴戾,连先帝贤能的一半都赶不上。

可只有他们这些心腹明白,皇上爱戴先帝,崇敬先帝,也绝不会害先帝的江山颠覆于他手。

可皇上心中芥蒂何日放下,他们却终不得知。

戚延一直在殿中坐了两个时辰才离开,他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去往城中一处宅院。

这宅院在城郊,小巷不通马车,戚延已下车穿进长巷。

暮色时分,巷中有孩童嬉闹玩耍,口中唱着歌谣。

只是走近听清,戚延眸色一变,英隽面容霎时寒如冰霜。

他周身的冷戾吓到了那些孩童,稚子们有的被吓哭,有的跑进了小巷,有的吓得不敢动弹。

戚延眸光狠戾,颀长身躯居高临下,一动不动盯着这些哭闹稚子。

凉寒冬夜,四周诡谲般阒静。

他最终狠攥手掌,大步走向前处宅院。

吉祥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问那吓哭的稚子:“这是谁教你们唱的?”

亲卫为戚延叩响宅院门扉。

门口匾额上书“云宅”二字,左右立巍峨石狮。

闻声开门的小厮见到来人,忙恭敬行礼。

主厅中,赶来迎接的云桂年逾花甲,不过瞧着精气十足,见到戚延,脸上也带着欣喜的笑。

“皇上来了,快进来,老奴刚准备用饭,还未曾动……”云桂逐渐留意到戚延冷漠神色。

戚延径直走进主厅,屏退众人,问云桂:“朕在巷中听到稚子在唱‘泼天富贵张氏妇,君喜臣慕生龙凤。子成王,女当凤,兄妹也能结夫妻’。”

“朕问你,母后与温立璋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生过女儿,是不是!”

云桂猛地跪下。

他乃先帝心腹内侍,先帝驾崩,他正要追随而去时,是戚延留了他生,让他好生活着。

对于先帝的一切,戚延都愿意用心保护,哪怕只是一个内侍。

戚延明白他的父皇仁爱,不要后宫妃嫔陪葬,自然也不愿辛苦了半辈子的心腹殉葬。

云桂忠心侍奉先帝,前些年都守在皇陵,只是近两年患病,戚延让他搬出皇陵阴潮之地休养,赐了他城郊这处宅院。

戚延每每思念先帝时,总会来此听云桂说起先帝生前那些大小事,就像父皇还在身边一样。

今日他原本是想来看看云桂身体如何,也是思念父皇,却不想听到了比他一贯印象里都还荒唐的流言。

“皇上,绝无此事,请您不要轻信谣言!”

云桂双膝跪地,昂起头颅言辞恳切:“老奴不是什么有身份之人,可住在此地,在京都已不算秘密。您时常来探望老奴,也已不是秘密。您在必经之地听到这样的谣言,自是有心之人要您听到的。”

“还望皇上谨记先皇临终之言,做仁君……”

“做仁君?像朕父皇那样的仁君,被结拜兄弟的逆臣觊觎发妻,还要宽仁以待是吗!”

“皇上——”

“朕要你告诉朕,我母后是不是与温立璋有过苟且,温夏是不是我母后所生,是不是?”

云桂不住摆手,眼泪纵横地摇头。

戚延双眼猩红,眸中弑杀狠戾毫无遮掩:“回答朕。你该知道欺君的后果,别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门口忽然闯进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喊着“义父”,是云桂收养的义子。他本是无根之人,只图后半生有个儿子养老送终。收养这孩子时,还请示过戚延,得到了允许。

云展自然认得戚延,正想跪下请安,却害怕极了他此刻暴戾嗜血模样,恰被吉祥赶来领走。

戚延冷喝:“回答朕,不然朕连这孩子都不放过!”

云桂将额头触到地面,深深陷在帝王威压的阴影中。

烛光明明灭灭,屋中暗得恍若暴雨倾轧。

云桂颤声道:“那就请皇上处死老奴吧,老奴只希望皇上不要辜负先皇临终之言,先皇不仅希望您是仁君,还希望您敬爱太后。太后是先皇一生所爱。”

戚延命令云桂抬头,猩红长眸紧盯他问:“是父皇不许你透露的,对吗?”

泪水布满云桂沧桑的脸。

他依旧不言不语。

戚延在这张脸上看到了默认,看到了岁月封存的那些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