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雨夜

六月, 淮安,暴雨夜。

沉沉的雷声碾过,如同天兵天将擂响战鼓,西边一道白虹似的闪电扯过, 将整个世界照得白昼一般, 电光一个接着一个,像要将夜空撕扯成两半, 吓得人两股战战, 生怕下一道就往自己脑门上劈。

贼老天,这雨一下就是两三月, 再下下去,离黄河决口也快了。

王瘸子陪着笑上前:“公子, 你看这破天, 东边扯闪,西边打雷, 干的又是这种掘坟挖棺的损阴德勾当,不如今夜算了,咱们再另择一个黄道吉日?”

男人一身纯黑披风,戴着宽大兜帽,从头遮到脚, 只露出一只苍白瘦长的手,撑着竹伞,雷打不动地站在雨中, 仿佛一颗亘古不化的石头。

“五百两。”

王瘸子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 他是将谈好的价钱涨了一倍,这下也不管下不下雨了, 下冰雹都他妈得接着干啊!

瘸子跛着脚走到坟包前,那里已经被挖出一个大坑,几个伙计打着赤膊,各自抡着铁锹洛阳铲,忙得不可开交。

“听见没啊!龟孙子们!这位贵客说,要给你们开五百两银子!日他娘的!你们这些土夫子成日挖墓盗坟,发死人财!个个像只灰耗子,看见洞就往里钻!还被官府当狗撵!见过这么多银子吗?!使劲干啊!没吃饱饭?!”

盗墓贼们听着这话,顿时干劲十足,你一铲我一铲,尘土飞扬,很快就有人碰到了棺材上的铁钉,发出清脆的声音。

棺椁被抬了上来,上面附着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干净,露出黑黝黝的棺木本身,在这漆黑的雨夜里,有种莫名的诡异气氛。

男人走上前,枯瘦的手指一寸寸抚过棺盖,闭眼默念几句话,再睁眼时,已经全然变了一个人。

“开棺。”

盗墓贼们依言上前,这不是贵族墓葬,没有防盗措施,他们不必小心谨慎,各自拿着工具,几下就将铁钉撬松了,棺盖被推开,王瘸子往里瞅了一眼,手臂顿时冒出鸡皮疙瘩。

“他妈的,老子行走江湖二十年,倒过的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是头回见这么邪门儿的!”

男子扶着棺沿,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意料之中。

随着一道石破天惊的炸雷声响,闪电劈到棺盖上,吓得盗墓贼们四方逃窜,摔进泥地里,照亮那棺木里的情形,空空如也。

这是具空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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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屋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落,敲击在窗纸上,炒豆似的作响。

沈茹直直地坐起身来,抚着胸口喘个不停。

喜儿被她惊醒,急忙安抚她,替她抚背顺气:“小姐,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沈茹脸色苍白,怔怔地点头。

她又梦见陈适了,梦里,他朝她举起拳头,一步一步狞笑着走来。已经离开三个月,可他依然阴魂不散地跟着她,出现在她的梦里。

难道这一生,就摆脱不开他了?

“小姐,喝口水。”

喜儿端着一杯茶,走到她身边。

沈茹接过喝了两口,心悸的感觉这才慢慢压下去,她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打着灯笼跑过去,现在是子夜了,谁会三更半夜不睡,在外面奔跑?

“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茹吩咐喜儿:“你出去看看,若是出了事,看有没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喜儿应了一声,披上外衣,拿着一盏灯烛出去。

交谈声从门外传来,不过一会儿,喜儿惊喜地推门起来,眉开眼笑道:“小姐,不是出了事!是七爷,七爷来茶庄了!”

“舅舅来了?”

沈茹紧张地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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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寒山庄的庄头姓田,负责管理这八百亩茶园和庄子里的几百佃户,今年多雨,茶叶的收成不是很好,田庄头早料到谢翊会过来检视一趟,却没想到他会挑这个深更半夜的点来。

下人来敲门时,田庄头还在被窝里睡觉,他顾不上穿衣,随便披了件衣裳就提着灯笼出来接人。

谢翊已经到了庄子外,身后跟着冷师爷和几名长随,每个人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脚上的长靴沾满了黄泥,显然是徒步走上山的。

田庄头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去,将手里的伞往谢翊头顶上遮:“七爷,你们这是怎么着了?怎么连马车也不乘,或者您派个人上来递个消息,小的下山去接您啊,怎么自个儿走上山了?”

冷师爷大笑道:“老田,咱们今儿个可要当回不速之客了,车子在半山腰,车轱辘陷进泥地里去了,还要麻烦你派几个人去拉出来。”

“哎哎,应该的,冷先生说的哪里话,小的待会儿就派人下去。”

田庄头替谢翊撑着伞,一边提醒他脚下小心。

谢翊这趟也不是专门来的,他本意是带着冷师爷去北方转转,收点人参和皮货,却没想到雨下太大,漕河水位暴涨,眼看要淹没附近几个州县,漕运总督崔文升已经关闭了运河通道,泄洪入湖,调节水位,他们的船上不去,只能改走陆路,却因雨天赶路困难,没能趁着城门关闭前进淮安,只能来附近的碧寒山庄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