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共寝

一刻钟后, 顾至啃着饼,与荀彧一同坐在屋内。两厢沉默,唯有啃饼之声咔嚓咔嚓。

“抱歉。”荀彧再次道歉, “是彧轻率孟浪,本不该……”

不久之前,当荀彧反复确认,一一摩挲着腰上的血迹,确定那些只是顺着衣物渗透入内的外来之血, 而非伤口之血,且顾至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的那个瞬间——除了放松与庆幸,留给他的就只有亘久的沉默。

这也是顾至第一次在荀彧眼中看到了瞳孔地震的具象化。

“抱歉。”彼时, 荀彧立即为他系上衣带, 垂下轻颤的眼睫, “是我之过……”

因为气血亏损, 晚上对敌又耗费了许多精力,顾至又一次出现温县时那短暂晕眩的症状。

这一回多了几分饥饿感,手足无力, 颈部出了一些薄汗,疑似低血糖发作。

情况紧急, 顾至一时顾不上宽慰好友, 只靠着他的肩头, 抓住他的衣襟,仿佛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人,颤巍巍地逮住过路者的衣摆, 发出灵魂呐喊:

“有干粮吗?”

“……”

荀彧博闻强识,当即想通了缘由。他先给顾至喂了一颗蜜饯,解下腰间的水囊, 又从鞶囊中找到一块半个手掌大的酥饼。

至此,顾至终于缓了过来。

他本身并没有低血糖的毛病,只在很小的时候因为不注意饮食,偶然发生过一次,对此印象深刻。

今晚出现这个乌龙,主要是因为这具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又因接连的疲惫与劳累损耗了气血,导致身体出现短暂性的供能问题,血糖咣咣下降。

好不容易通过进食解决了问题,恢复了部分体能,重新运转的大脑就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丝不漏地传到了情感中枢。

顾至:“……”

不敢说话,只敢啃大饼。

顾至正借着进食的行动缓解局促与尴尬,就听到荀彧的第二次道歉。

“是彧轻率孟浪,本不该……”

“方才只是一时情急,”

顾至忙不迭地劝阻,极力忽略腰间的痒意,

“文若因担忧而乱了分寸,岂有过错?若论过错,是我未能及时言明,让文若生了误解,这是我的疏忽。”

顾至绞尽脑汁,努力开解,却发现荀彧周身的气息似乎愈加低沉,几乎要沉入自闭的状态。

顾至闭了口,脑中惊现尔康手。

这一场乌龙,他只觉得尴尬局促,心跳因为低血糖而莫名加快,作为另一方的好友,看起来却像是要轻轻地碎了。

顾至想了无数个宽解的办法,又一一排除,最终选择转移话题:

“郭泰已死,白波军投了李傕……他们应当是为了假天子而来。”

沉在黑色背景中的荀彧终于抬头:“假天子?”

“多半是假天子。”

顾至可以肯定,那个出现在聊城,带了一块玉玺,身边只跟了寥寥数人的“天子”一定是假冒的。

但出于严谨,他还是加了“多半”这两个字。

荀彧没有问他这些消息从何而来,只是静静地凝视:

“身体可好了些?还有哪处不适?”

顾至面不红心不跳地道:“只是因为今夜的变故,稍稍有些疲累,现下已经大好。”

荀彧递出手,掌心向上,皂色云袖滑落,现出一寸腕骨。

“我替你把一把脉。”

“……”顾至面不改色地改口,“或许还有一部分没有好转。”

在荀彧无声的凝视中,顾至咽下剩下的话语,磨磨蹭蹭地将手伸了过去。

三节指腹触至脉象,荀彧当即沉了面色:“只是今日劳累?”

顾至缓缓道:“兴许赶路时也有些疲乏……”

“当日,你与我说,你会‘把药带着上路’。”

不好,即将翻阅旧账。

“你为何要瞒着我,是我不可信?”

“自然不是。”眼见秋后算账这一关难过,顾至脑中急转,想尽办法渡过这场危机,“其实……今日是我的生辰。”

荀彧目光一滞,带了几分讶然与困惑。

顾至这才想起,汉朝这时候还不流行过生日,更没有过生日这一说法,只有及冠、及笄之礼。

他当即话锋一转:“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长河的另一头,人们会为亲友庆祝生辰。在这一日,生辰者会收到亲友的祝福与赠礼,可以对着烛光许下心愿。”

荀彧没有因为从未看过这样的古籍而质疑,他耐心地听着,恍然想起戏志才与他说过的那些话。

「我见到阿漻,是在他三岁的时候,在清潩河的岸边。」

「那时我失去了父母,他亦无父无母,被弃在林中……」

荀彧渐渐收紧指节,放缓了声:

“抱歉,我今日并未准备赠礼。这生辰之礼,可否第二日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