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对谈(第2/3页)

堂屋的门亦是大敞,戏志才坐在离门最远的方位,见他到来,往东侧一指。

“请坐。”

荀彧打量着戏志才的神色,见他神色澹然,瞧不出别样的情绪,一时之间,心绪难定。

他在客座坐下,还未开口,熟悉的玉簪出现在戏志才的指间。素洁无暇的白玉一尘不染,此刻,却不知何故,看起来竟有些晃眼。

“志才若有事相询,直接找我便是,何必让阿漻多走一遭?”

“文若忙于公务,却因阿漻的一句话,于一刻钟内来到我的院中……何故?”

荀彧一时默然。

主座,戏志才将玉簪放入匣中,搁在旁侧。

“因为文若想做阿漻的‘兄长’?”

他着重强调兄长二字,原本看不清蕴意的双瞳骤然生寒,冷意如霜,

“既为兄长,何以赠簪?”

“簪以固发,簪以固冠,所需所求,合情合仪。”

荀彧正色而答。他从未质疑过己身,却因听到下一句话而怔愣当场。

“那你可知,簪可为纳征之礼?”

纳征,昏礼中的第四礼,由提亲一方往另一方纳吉、送聘。

荀彧素来磊落坦荡,俯仰无愧。他无惧于戏志才的质问,唯独在听闻此言时,瞳眸骤然一颤。

“……我与阿漻皆为男子。”

“可为”,并非“必为”。纳征之礼无定数,簪不过是其中可供选择的一种。

何况,男子之簪,与女子之簪并不相同。

那时候,他送出此簪,并无任何私念,只是因为那是送予顾至的生辰之礼。

男子二十而冠,以簪固冠。

十五而束,以簪固发。

而玉为护佑之器,可定魇安神。

他祈盼顾至能安乐康顺,福寿绵长,未曾想过……

“男子又如何?”戏志才反诘,“若你并无他意,赠簪倒也并无不可。可你……”

回忆两人相处的画面,以及细节中透出的种种端倪,戏志才难以遏制满腔的怒意:

“可你……并非无意。”

他盯着荀彧意乱如麻的眸光,一字一顿,重逾千钧:

“你可对奉孝理过冠?可为我正过衣?”

“你只当他是阿弟照顾,为何要做这些?”

“阿漻有手有脚,并非幼童。便是他行事疏略,不懂得照顾自身,你让炳烛多关照一些便可,何必亲力亲为?”

留在心口的墨迹被轻描淡写地抹开,一步步化为泥沼,将所有鲜红吞没。

风声拂动竹帘,不及耳旁鼓动的喧嚣。

荀彧未置一词,指节蓦然曲弯,一向平整有度的衣摆被折出数道褶皱,几近撕裂。

“倘使文若不愿爱重,只是一时兴起……还请文若放过我的阿弟,另觅他人。”

如同陷入泥沼般回忆,戏志才短促地晃了神,声量放轻,

“阿漻看似万物不萦绕于心,可他的防备心比任何人都重。”

“他就像一只白狸,最初忌惮着所有人,不愿靠近,可一旦付之信任,便会露出最柔软的腹部,以命相托。”

赤诚又慎惧的人不会轻易被人所伤,但更容易被信任的人伤害。

“你的无微不至,只会让他会错意,一步步陷于其中。”

“倘使有一天,他将你视作最重要的……而你转身而去,他又该如何自处?”

荀彧坐在原处,垂着眸,听着戏志才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

直到戏志才说完,他才蓦然抬眸,与戏志才目光相对:

“并非一时兴起。”

戏志才还有许多未说完的话语,都被这一句剖白之言全部堵回口中。

“……”

“并非一时兴起。”荀彧毫无避让地与戏志才对视,眼中迷惘尽消,只余平和与毅然,

“我对阿漻,绝非一时兴起。”

戏志才沉默许久,紧盯着他的眼:“若非一时兴起,又该何解?”

“即使尚未辨明我心中……究竟是何情。”

荀彧坦然抬首,端重而坐,

“可我对阿漻,绝非一时兴起,亦不会抽身离去。”

风声渐停,竹帘平稳地垂挂在两侧,屋中鸦雀无声,呼吸可闻。

戏志才久久未言。他注视着荀彧,心绪沉浮不明,无人可知。

许久,他终于收回视线,将手中的玉盒推到前侧。

“拿回去吧,莫要让阿漻等急了。”

如同作出某个承诺,荀彧郑重地接过玉盒,纳入怀中。

未及起身,主座上方传来一句低语。

“文若,即使你我金兰相交,可若是……我绝不会饶你。”

荀彧动作一顿,没有回首:“自然。”

细碎的金尘铺入屋内,通向来时之路。

荀彧走到门边,离门槛只有一步之遥。

“文若……”

后方又一次传来呼唤。这次的呼唤,比先前的所有话语都要沉抑,重得令人难以负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