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杀去奉天殿
裴越握着那封退婚书踏入值房, 黯然坐于案后,今日种种骤变犹在眼前翻涌,教他一时难以回神, 回想方才之景象,猜到她该是蓄谋已久, 先是借七公主之名潜入诏狱踩点, 继而故意引得高旭前来他面前擒拿她,一为保全裴家,二为入狱救人。
不声不响, 将所有人算计在内。
诏狱岂是寻常之地,至今无人能活着从那里走出。
她在里头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裴越强自定神, 立即写了一封请罪折, 起身来到廊庑。
都察院官员大多尚未离去, 皆面带忧色望向他,裴越见大家担心,失笑安抚, “我无碍,只是李襄一案不能再拖, 诸位各就各位, 明日提审李襄。”
“是。”
众人应声领命, 三三两两散去, 最后廊庑下剩下谢礼,巢遇和柳如明三人。
裴越将那封请罪折交给谢礼,“谢大人,你即刻去奉天殿,一来催提审李襄的批红, 二来,替我将这封请罪折呈交圣上。”
前朝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奉天殿不可能毫无所知。
他必得第一时间与皇帝呈情,如此方是为臣之道。
谢礼对这里头的干系一清二楚,立即接过,提着蔽膝快步踱出门槛。
目送他出穿堂,裴越视线移至巢遇和柳如明二人身上,“两位跟我进来。”
别看明怡信誓旦旦能全身而退,裴越却不太放心,他便得替她铺出一条退路,确保她来日不被奉天殿问罪。
行至案前,他将两份紧要文书递给二人,“你们俩即刻去办一桩事。”
再说回高旭这边,将人押进诏狱后,立即折回奉天殿复命。
虽说锦衣卫素有闻风办案之权,然此番牵涉朝中重臣,事先未与皇帝禀报,有先斩后奏之嫌,他也必须立刻去奉天殿呈情。
可惜怪了。
刘珍公公亲自守在御书房外,将一干人等全拦在外头。
“陛下有旨,今夜与七殿下对弈,谁也不见。”
高旭闻言一怔,暗道不妙,立即折回衙门,写了一封请罪折,再度递进去。
是夜戌时初刻,两封请罪折子齐齐摆在皇帝跟前。
彼时,皇帝正带着朱成毓坐于西殿梢间,此处轩敞开阔,陈设却极为简素,正北矗立着一张漆金雕龙宝座,宝座下空空荡荡,连一张御案也无,唯南面格扇窗下摆着一座雕龙纹宝鼎,宝鼎香烟袅袅,盘桓不绝。
皇帝和七皇子便坐于宝座前的台阶处,在皇帝手肘处,搁着一张紫檀四方小案,一壶清茶,两只杯盏置于其上,再无他物。
而那两份折子,就被皇帝搁在脚前。
“小七,你可知父皇为何不召见他们?”
朱成毓自从听说表姐被抓进诏狱,脸色便有些维持不住镇定,此刻强压下心中焦灼,抬眸回道,“儿臣不知。”
皇帝是什么城府,见儿子眼眶发红,将他心思一眼看透,却不点破,而是抚着他后脑勺,指着两封折子道,
“身为帝王,不能叫所有臣子猜到我的心思,父皇故意留中不表,便是让他们战战兢兢,惶恐不安,自以为能料算圣心却发现圣心更在山云之外,叫他们摸不着头脑,如此下一回,他们方不敢贸然行事,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这就是驭下,明白吗?”
朱成毓似懂非懂地点头,“儿子明白了。”
“万事要沉得住气,”他抬手抚了抚儿子眼角强抑的泪,逼近少许,神色肃穆深沉,语气也放得极缓,“有朝一日,你会发觉,坐在这奉天殿,便是高处不胜寒,什么亲朋故旧,均抵不过‘君臣’二字,不能容忍她触犯你之威严,你表姐今日犯了何罪,你明白吗?”
少年摇头,“父皇,儿子不是皇帝,儿子做不到将亲朋故旧抛开,表姐也是人,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她,父皇,我怕高旭对她动手。”
皇帝默了默,神情依旧淡漠,“案情未明了之前,高旭断不敢妄动,若他当真胆大妄为,这般不服管束的臣子,朕留之何用?杀了便是。”
可惜,杀了高旭也换不来表姐。
朱成毓难过道,“父皇,为君之道,当真非得如此冷血无情?”
皇帝凝视少年清亮的眼眸,叹道,“毓儿,爹爹十八岁时已上阵杀敌,你如今也该长大了。”
朱成毓固执地望向他,“即便有朝一日,儿子真能被父皇委以重任,也想做一个有血有肉的皇帝,上奉父母尽心尽孝,下抚黎民仁善厚德,不负亲恩,不亏老友。”
皇帝听了这话,微有些愣神,却还是笑道,“如此这般,你会很累。”
“儿子不怕累。”朱成毓鼓了鼓自己胳膊,好似要叫皇帝窥见他一身力气,“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累不是很理所当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