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不配为她之母(第3/4页)

皇帝木然听着,思绪也被带回那样一个惨痛的夜晚,先是丧子之痛,后又闻得皇后产后血崩、昏厥不醒,双重打击险些压弯这位帝王的脊梁。

“这么大一桩事,你们如何瞒得过去?”

皇帝不敢相信,他竟然被蒙在鼓里整整二十四年。

老嬷嬷抬起满是哭痕的脸,忽然苦笑,“陛下可还记得?那夜消息传至行宫,您震怒之下,斥责宫人伺候不周,处死了十人,嫡皇子既为死胎,掌脉太医有不可推卸之责任,两位太医皆被处死,其余八名宫人恰是当夜知情人,活下来的唯有满嬷嬷、奴婢和娘娘贴身女婢。那位李太医因是临时请来,反逃过一劫,满嬷嬷本不打算放过他,偏李太医声称曾救过我们李老侯爷性命,满嬷嬷这才没舍得下手,后来李太医立誓死守秘密,借着接生不利,娘娘一道手书夺了他的官衔,将他遣出宫,为防多生事端,当夜便是他跟随奴婢一道去了李府。”

皇帝顿时哑口无言。

宫里那么多皇子都存活下来,唯独皇后诞下死胎,他如何能忍?疑心有人趁他不在谋害皇后,遂下令彻查六宫,稍有可疑宫人,不是下狱便是处死。

阖宫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直到钦天监送来一道折子,他方停止杀戮。

皇帝念及自己阴差阳错替皇后灭了口,错失得知真相的机会,只觉可悲可笑,从肺腑咳出一声冷笑,眼神阴寒如蛇,一步一步逼近皇后,他蹲下拎起皇后衣襟,逼着皇后直面自己,一字一字厉问,

“皇后,那是朕的骨肉,你怎么有胆将她送走?你凭什么将她送走!”

皇后被他扯得身形晃动,面颊苍白如纸,浑身气力似被抽干,绵绵无力望着皇帝,

“陛下,臣妾错了,臣妾当时情绪失控,将章儿之死尽数归咎于女儿身上,臣妾当时自己都活不下去,遑论是她?”

整个空月子,她精神恍恍惚惚,想起孕期备受折磨,每日均是掰着手指头熬过来的,到最后期望落空,承受不住丧子之痛。

“那可是满朝瞩目的嫡皇子啊!就这么没了,臣妾如何承受得住?当时闵妃与贤妃之子已六七岁,宫中有六七位皇子,臣妾受够了害喜的苦,当时真的不想再生孩子了……”

皇后垂眸靠在皇帝的手背,泪水顺着他指缝一行行跌落在地,

“臣妾也曾试想,若留她下来又会如何?她将永远活在章明的阴影之下,阖宫私下均会谩骂她克死兄长,她在宫里不会比在宫外快活,臣妾太明白自己的性子,我看着她永远会想起死去的儿子,我做母亲的尚且无法原谅她,陛下敢保证,绝不会迁怒于她吗?”

皇帝神色微恍,每一个孩子出生,他均是欢喜的,尤其是与皇后的孩子,他更视为珍宝,他不知当时他会如何,可眼下却笃定地说,

“不,朕不会嫌她,一定不会……”

“可臣妾会……”皇后气若游丝地掀动眼帘,“臣妾做不好她的母亲,臣妾……不配为她之母……”

皇帝听到这席话,心口滚过一丝锐痛,眼神阴鸷地劈向一侧的老夫人,

“你们李家就这么把孩子留下来了?皇后产后抑郁失控,做了糊涂事,你们也糊涂了?”

众人视线不由得齐齐望向老太君。

只见老人家慢慢摸到身侧的拐杖,缓缓站起身,朝皇帝欠了欠身,方道,

“陛下,那夜子时,李太医与嬷嬷将孩子径直送入老身手中,老身当时心境与陛下一般,深知天子血脉岂容流落宫外,故而毫不迟疑,当即接过孩子,抱着她往回走,想趁陛下回銮之前,将孩子送回坤宁宫。”

老夫人说到此处,忽的停顿了下,竟是发出一声无奈的笑,“当时马车已抵达东华门外,说来也怪,那个小宝儿本在我怀里呼呼大睡,一靠近东华门,她却骤然啼哭,恐惊动守卫,老身只能避开,再三尝试,皆是如此。”

“东华门不成,我便去玄武门,陛下您信吗,那一夜,老身抱着她从子时直至天明,驾车绕皇城一周,连午门都试过了,无一例外,只待靠近宫门,她便哭,甫一离开,她又睡得香甜。”

老夫人怔惘地望向他,漆灰的眼眶蓄着一眶泪,犹自不落,“陛下,宝儿不肯回去。”她心痛如绞地一遍遍重复,“宝儿很有灵性,也很有脾性,她不肯回去。”

她轻蔑地冷笑一声,“也对,那样的娘,不配叫她回去。”

“当时李太医也在场,说是皇后情形很不好,一旦送回去保不准刺激她,届时产后血崩没了命,恐懊悔不及,老身一时不敢轻举万动,且将孩子安置在府中,天明之后,便入宫探望。”

“皇后气若游丝躺在榻上,昏迷不醒,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我也疼,守了她一日一夜,待她醒来,老身再三规劝,她却执意不改,老身便打算求见陛下您,可人刚迈出坤宁宫,却听得一桩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