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暮暮情(第3/10页)

  南妈皱着眉,摇摇头叹道:“刚送进来的时候医生就说过大概是这两种手术选一种了,我也觉得稳妥一点好,可你爸不肯。”符清泉默叹一声,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符爸平素身体不错,曾经说过最恨老来要人服侍,若自己有朝一日有个什么病痛,宁愿安乐死,也不愿坐轮椅靠打点滴维持云云。这就好比越漂亮的女人越怕老年时的鹤发鸡皮一样,符爸年轻时可是运动好手,怎能忍受可能大小便都要人搀扶的生活?符清泉试图说服父亲选用传统手术,谁知他还没想好说辞,符爸已伸出另一只手来,很费力地想攥住他,又使不上劲,只双手握住他,口齿不清地说:“穿刺,穿……刺。”

  那意思是宁可风险高一点,也要彻底清除颅内的血肿,不想以后留下什么后遗症。符清泉眉心紧锁,想起医生方才叮嘱要早作决定的话,内心一番斗争后终于下定决心,既然父亲执意如此,也只好依他的意思办。他正准备叫医生拿手术同意书来签,符爸却又扯住他,连叫两声他的名字:“清泉,清泉,我,我……”

  “爸,你还有什么话做完手术再说吧,啊?”符清泉放缓声调哄着符爸,符爸攥着他的手却突然用上力。父亲再一看,父亲脸上肌肉颤动得愈加厉害,显然这对他来说已是极费力的举动,符清泉无计可施,只好什么都依着他,“爸,你想说什么?”

  符爸口里嗬嗬两声,腾出一只手来指着南妈,一双眼睛虽摇摆不定,却能看出来是在南妈和符清泉之间游动。他拉着符清泉的手往下按:“跪下,你,给我跪下。”

  符清泉一时愣住,惊疑不定地瞪着南妈,却拧不过父亲,一咬牙在病床前跪下来。南妈也一脸疑惑:“你又怎么了?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做手术!”她这句话符爸大概也没听进去,他攥住她的手,往符清泉拳上覆过去,哆哆嗦嗦地说:“你……认我是爸……就,就……认她是……妈。”

  这一句话说得极艰难,每个字都要顿好久,但意思却极明了了,符爸要符清泉在病榻前认南妈为母亲。

  这目的是显而易见的,符爸爸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符清泉不孝顺南妈。

  但凡他还活着一日,符清泉看在父亲的份上,总要给南妈三分薄面;若他手术有什么危险,留下南妈和南溪孤儿寡母,只怕符清泉不会给好脸色她们看。

  符清泉浑身的血液都逆流起来,符爸还攥着他的手说些什么,似乎仍在重复那句话,他却全然听不进去,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害死了他的母亲,现在还要他认凶手为母。他浑身肌肉都紧紧绷起,恍惚中听到骨节格格作响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敢相信,这病床上的人,真是他的父亲。

  符清泉知道,在父亲的心里,这个女人永远比他重要,甚至爱屋及乌的,疼宠南溪甚于他这个亲生儿子。这样的事实,他早已接受,因为那疼爱的对象是南溪,他心里的不甘也少了三分。甚至到现在,因为不想让南溪难做,符清泉也暗下过决心,他可以不追究前尘往事,和这个名义上的“继母”,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他们要享受自己的黄昏恋,也由得他们去,至少他愿意保持这种表面上的和平。

  他以为,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父亲,和这位继母,总是与心有愧的。

  怎么也没料到,父亲在脑溢血后稍稍恢复神志的间歇,拖延着做手术的时间也要交代的,居然是这样的事情。

  牙齿分明已咬得隐隐作痛,符清泉仍努力镇定下来,不着痕迹地觑向南妈,揣度这事情究竟是父亲的主意,还是她生恐以后没了倚靠,要趁着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拿一道“先皇遗诏”在手,以后好挟住他。

  却见南妈抽回手,沉着脸斥责符爸:“什么时候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符清泉目光倏的严厉起来,低声怒道:“你在我爸病床前说话口气能不能好一点?”

  南妈在外面甚少说话,所以常给人贤内助的印象,只有家里人知道,她的脾气对外人收得很好,唯独只冲符爸发。今天这形势,照平常肯定又要烈火烹油地吵一番,偏今天符爸人还躺在病床上,所以忍下这口气,转脸朝符爸道:“先做手术吧,有什么事做完手术再说。”

  符清泉脸色也缓和下来,微蹲起身安抚父亲:“我知道你不放心什么,你既然不放心,更应该赶紧手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