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烟尘窈窕深东第(第5/14页)

“当日你外祖父兵权在握,有人极力劝他自立为帝,可他赤胆忠心,却要把这江山拱手让予你,一是疼你,二是想让你做尉家千古明君。”

“儿子知道。”尚睿轻轻应道。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哀家有多怕。先帝继位的时候,就有民间传闻说我大卫朝七世而亡,到你父皇那里不就正好第七代吗?”

“后来大统传到儿子这里,留言不是已经不攻自破了吗?”尚睿说。

“那是因为有你外祖父!先前对这些东西哀家从来不信,但是你父亲他年轻的时候也不是后来那个样子,好像真的中了邪。”

这是尚睿知道的,从他懂事开始,先帝就不知道怎么的,像是得了癔症,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和之前无异,事事躬亲,智贤勤政,可是犯病的时候却酗酒纵欲,荒淫易怒。有一次,先储劝了一劝,先帝竟然差点当场拔刀杀了他。

后来,尚睿即位后,在封地的吴王也就是尚睿的大哥,也是到了先帝那个年纪,竟然有了同样的病症,动不动就疯疯癫癫,有一日失足从阁楼上摔下来,死在自己的封地里。

尚睿将自己在茶盏沿口上画圈的手指放下来,从明连那里接过一张帕子,擦了擦自己被茶水润湿的指尖:“若是真到了那一天,儿子会趁自己还有神志的时候先将帝位传给浚儿,然后自绝于康宁殿。”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极其平静,好似在谈着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连明连的手都微微一顿。

尚睿极少忤逆自己的母亲,也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因为年少时在这宫里他与母亲相依为命,一路走来很不容易,所以继位后,他凡事都顺着母亲,若不是后来徐敬业恃宠狂妄,过于贪权慕禄,手握兵权,让自己处处受制于人,他也不会对这位舅舅动了杀心。

如今他突然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噎得徐太后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太后那里出来,尚睿觉得心里堵得慌,干脆带着洪武出宫去了。他骑着马,到了田家庄。田远听见动静,早早迎了出来,神色有些异样。

“怎么了?”尚睿将缰绳递给旁人,问着田远。

“闵姑娘说身上生了疮,只要自己熟识的一位穆姓大夫看病,其他人都不准进去。”田远跟在尚睿身后说着。

“人呢?”

“还把自己关在屋里。”

“我问的是那个姓穆的。”尚睿道。

“臣已经叫人去请了。”

尚睿点点头,径直朝夏月的那间屋子走去。

夏月一个人关在屋内,用过早饭后便自己研墨,将自己这几天病情的发展用纸笔记下来,写着写着她又将自己的衣服褪下来查看了一下。

这时,她听见外面的动静,以为是穆远之来了,于是问道:“穆先生吗?”

“是我。”尚睿答。

“洪公子?”

“你关在屋里做什么?”

“我身上长了疮,怕传染给你们。”

“什么疮?”

“我不知道,可能是黄疮……”

“黄疮有什么好怕的,我以前也长过。”尚睿推了推门,发现门从里面插得死死的。

“是黄疮倒还好,就怕是——”她缓缓说,“就怕是黑殷痧。”

这黑殷痧曾经是一种西域的传染病,起初只是发烧,然后全身会发疮,这疮先是黄色,然后转红,最后变黑。曾经一个村一个村地染上黑殷痧,据说活下来的人极少。

可是这个病,已经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何况是在千里之外的帝京,更是闻所未闻。

听见她竟然怀疑自己得了这个病,尚睿不禁哧然失笑。

夏月从昨夜到今晨有想过若是真染上这个病,那肯定是九死一生,所以甚至连身后事怎么安排都预想了一遍。刚才她答话的时候,十分谨慎且郑重,却不想竟然换来尚睿这样轻蔑的笑声。

这类似于嘲讽的讥笑声几乎激怒了她。

只听他又道:“这里是帝京,又是冬天,也不是西域,哪会有什么黑殷痧。你开门。”

她不快地说:“究竟是不是,要大夫来了才知道。”

“你能把门打开说话吗?”

“我这是为你好!洪公子家大业大,万一被我过了病气,我可担待不起。”

尚睿皱了皱眉,心中难免不豫:“如今这些年,同一句话,我还从来没有对人重复过第三次。”

田远本来小心地跟在后面,一看尚睿这神色是要动怒的前兆,忙说:“公子,您消消气。”

听到尚睿的话,夏月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走到门前说:“这是田老爷家,又不是你家,你凭什么威胁我?我方才都说了,我这是为你好,你还狗咬吕洞宾!”

田远一听夏月居然敢骂尚睿,差点给房里的夏月跪下,只想求她别说了。

“你说我是狗?”尚睿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