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第2/3页)
宝珠低声答道:“那是周幽王亡国时民间流传的谶语:月亮即将升起,而太阳会陨落。当桑木做的弓和箕草编织的箭囊出现时,王的后裔便要灭绝了。”
玉壶濒死的叫声没有持续多久,外面来了几个侍卫,悄悄用枕头将她捂死了,而后把尸身拖出院落。一切归于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只留下无边无际而寂静无声的恐惧。
米摩延眼底的绝望再度浮现,喃喃自语道:“她终于从这里逃出去了。”
宝珠问:“他们会好好安葬她吗?”
米摩延轻声说:“惯例是后门的人负责处理身后事,头发、牙齿,年轻女尸有很多可以卖钱的途径。”
宝珠默默地想:原来她不仅生前受狮虎剥削享用,死了以后,还会被贪婪的秃鹫和野狗所分食,由皮至骨,一丝不留。
宝珠再度望向房梁,思索桂花花神绿珠的选择。黑暗中,她突兀地问了一句:“你也这么想过吗?”
同样凝望着头顶房梁的米摩延,瞬间便理解了室友的意图,他缓缓说道:“每日每夜,时时刻刻。”
“为什么没有尝试?”
米摩延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害怕。佛经中说了,就算自尽逃离这里,像我这样的伥鬼也会坠入无间地狱,爬刀山剑树,抱赤烧铜柱,受镬汤煮身的苦刑。”
宝珠诧异地问:“你怎么会是伥鬼?”
米摩延悲戚地道:“自我来到这里,每一年的观音奴皆由我亲自传授柘枝舞,每一次赴宴领死都由我为其梳妆打扮。明知她们将遭受什么,却依然为一无所知的观音奴送行。为了苟活,我对她们犯下这些罪孽,难道不是伥鬼的作为?”
宝珠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无尽的愧疚与悔恨。这或许就是幸存者难以释怀的内疚吧。
“你绝非伥鬼,更没有犯罪,该死的另有其人。”宝珠抬起手用力握住他的肩膀,沉沉地道:“就算你曾有过一丝过错,也是身不由己,我赦免你了。”
同样身陷牢笼,同样为奴为婢,可听过她这番荒谬的话,米摩延却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力量,仿佛她当真拥有将他拉出地狱的神奇伟力,眼眶中不禁泛出热泪。
他哽咽着问:“我真的无罪吗?”
宝珠坚定地回答:“想想圣卦出现的那一刻,你我是被菩萨选中的,是世上最纯真无邪的观音奴。”
晶莹的泪水自眼角滑落,坠向耳边,打湿了琉璃耳珰。是啊,在那个庄严神圣的时刻,他虔诚地祈祷,短暂地获得了一生中最荣耀的身份。倘若世间真有地狱,那么必有神佛存在。菩萨选中了他,他理应肩负使命。
室友静静地啜泣。就在玉壶命丧黄泉的这个夜晚,宝珠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士可杀不可辱。哪怕她最终的下场将落得与绿珠一样,死前也要与这群灭绝人性的恶徒拼个玉石俱焚。
次日,岐王府那日复一日的宴会照常举行。
剑器舞、胡旋舞、九功舞、狮子舞一曲接一曲上演,所有人皆陶然沉醉于歌舞酒色之中,乐而忘忧。
李昱攥着白玉杯,喝了一杯又一杯。他心中很不痛快,那毒妇竟然不知会一声,就打杀了他最出色的领舞。想填补这种成色的美人,不知要等多久。
舞台上二十名侍卫身穿印有鳞甲的紧身衣,分成两列,迈着雄健有力的舞步,模仿金戈铁马的战场厮杀,乐师们奋力敲响大鼓,场面气势磅礴。是《秦王破阵乐》。
丹鸟跪坐在他跟前,向来如雕塑般沉默的她,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李昱醉醺醺地问:“鸟儿,你因何发笑?”
“我笑这些布衣家丁沐猴而冠,竟敢佯装‘天可汗’的武士。”宝珠唇边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轻蔑笑意。
李昱不禁皱起眉头。他知道这少女出身长安宫廷教坊,理应旁观过供皇室欣赏的各种舞乐,眼光自当挑剔,非寻常可比。而太宗皇帝是所有李姓子孙心目中最崇敬的祖先,更是他们奉若神明的至高理想与精神寄托。
他含混不清地问:“那依你之见,这《破阵乐》应当如何……如何调整改动,方能配得上祖宗的赫赫功业?”
宝珠背脊挺直,侃侃而谈:“遥想当年,太宗陛下以弱冠之龄,手持巨阙天弓、四羽大箭,率军围困洛阳王世充。而后又亲率三千玄甲军于虎牢关击破窦建德,流血满袖,洒而复战。一战擒双王,威震天下,功盖八方。太宗陛下亲自设计了《秦王破阵乐舞图》,舞者达数百之众,穿甲持戟往来击刺,战阵排列瞬息万变。陛下还让最出色的武士持弓矢扮演自己,率玄甲军出战的雄姿……”
唐太宗的辉煌功业,对每个李氏子孙而言皆是耳熟能详、铭记于心的,然而再度听到赞颂祖先的语言,李昱仍感到热血沸腾,心中涌起强烈的自豪与荣耀,仿佛那些震古烁今的战绩是他亲手缔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