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开启尘封的往事(第5/9页)
我退后几步,向老宅的房顶望去,一个白影从烟筒后面探出头,噌地蹿到院中的大榆树上,发出咕咕的叫声,像人,又像鬼,月光下,浑身白花花的,我感到小腹一热,不由自主地尿了。
我飞快地往回跑,鞋都跑掉了,最后光着脚丫子来见祖爷。祖爷一看笑了:“有鬼追你啊?”
我喘着粗气说:“看到一个鬼,白花花的……”
祖爷说:“那鬼跟来了,就在你身后。”
我猛地一回头,一个满脸是血浑身长着白毛的东西站在我面前,我不由自主地往后仰,脚下一晃,摔在地上。
“哈哈。”祖爷笑了,那“鬼”也笑了。
那“鬼”摘下面具,我一看是二坝头,再看他身上的白毛,原来是那种厚厚的老羊皮棉袄,他反过来穿了,把羊毛露在外边,吓死人了。
二坝头说他当初在老庙里喂“死人”吃饭时,“死人”张嘴了,他也没尿啊,说我胆子太小了。
最后祖爷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大头啊,鬼不可怕,人才可怕。”
听着我讲这段往事,二坝头笑了,眼里含着泪。
“二哥,别想太多,总能过去。”我们安慰二坝头。
二坝头始终不说话,最后躺在床上突然弱弱地说了一句:“这算报应吗?”
一生装神弄鬼的二坝头最终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斗争中撒手人寰。
第二天当人们再次涌进二坝头的院子时,二坝头已气绝身亡,我不知他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多朱砂,他用我给他烧的最后一壶开水,冲了大量朱砂喝了下去。
我不知他死前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他始终没有呼喊一句,而是用沾满朱砂的手在墙壁上画了两个字:祖爷。
看到那个场景,坝头们的心都碎了,我们却不敢哭。夜里,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撕心裂肺地呐喊:祖爷啊,在天有灵就看看吧!
后来,我和四坝头七坝头也都受到了批斗,但都较轻,我挨了革命小将们几个嘴巴子就了事了。四坝头更是因祸得福,这个从黄法蓉“死”后就疯疯癫癫的家伙突然清醒了,他在批斗会上深刻地作检讨,恢复了往日的聪明睿智和侃侃而谈,声泪俱下地痛斥反动“会道门”的种种罪恶,他用的那些词,说的那些话,连“文革”宣传队都没听过,鉴于他接受社会主义改造如此成功,文宣队将他吸纳进去。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四坝头之所以一改疯癫状态,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个知青,这个知青长得太像黄法蓉了。当然这都是他自己说的,我和七坝头感觉是有那么点像,主要是那双眼睛,但如果说特别像,绝对不是。
就这一丝相像就足够了。四坝头等了他的黄法蓉三十年了,他的心灵终于有了依托。
那个知青叫孟凡红,北京下来的国文系高材生。她是“文革”前就响应毛主席“农村大有作为”的号召主动下乡的,在我们镇上一所小学当国文教师。后来“文革”闹起来后,学校停课了,孟凡红被编入了文宣队。
四坝头第一次被批斗时,就在人群中瞥见了孟凡红,那一刻,四坝头灵魂归窍,或许在全国所有挨批斗的人中,他是唯一一个感觉批斗的时刻是幸福的时刻的人。
四坝头醒了,当年的江淮第一才子醒了,他在文宣队里大放异彩,他编的段子据说能赶上郭沫若先生的水平。
孟凡红从没见过一个坐过牢的人这么有才华,《古文观止》里的文章他倒背如流,而且世界文学他也懂,能对莎士比亚、黑格尔、柏拉图等人评头品足,最重要的是他还懂物理化学,她哪知道这个人曾是“江相派”的技术军师。孟凡红终于被四坝头打动了,“文革”后期,他们结婚了。
这大概就是知识的力量,一个人学富五车,哪怕六道轮回,七上八下,最终也会九九归一。
我为四坝头高兴,四坝头也为我高兴。我们都在“文革”中结了婚,我生了一对龙凤胎,他生了两个儿子。他说要和我结为亲家,我问他让哪个儿子当我姑爷,他说哪个长得好就让哪个当。
就这样,我们一同走过了“文革”岁月,80年代到来了。
告诉祖爷妻儿全部秘密
人越老,记忆越清晰,生活中凌乱的碎片时不时在脑海中翻腾,让你欲罢不能,疲劳时,常常做梦,还是那段岁月,那帮兄弟,动刀动枪,惊魂不定,有时都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
儿女越长越大,我的日子越来越少,从前的岁月,不管是对,还是错,都必定会跟我一生,最终随我进入棺材。有时,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孩子们在我眼前打闹、说笑,我觉得这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有时,妻子在做饭,我会围在一旁帮她打下手,日子平平淡淡,心里踏踏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