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四野之声,皆有所应(第2/4页)

“也可追溯祖籍所在……”

他刚下意识地想要说出这句,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什么追溯祖籍所在,别看王神爱出自琅琊王氏,该按祖籍琅琊来算。姑且不论天幕提及的琅琊王氏灭族之祸,就算是现在,王珣也眼看就要性命不保了。

明明已是深秋时节,史官的头上还是冒出了一片冷汗。坏了,好像这些都不适用于眼前的这位。

“支支吾吾的做什么!”孙恩看不下去了,直接在旁插了话。“陛下乃是头一位被天幕这般夸赞的明君,怎能按照你这些陈旧老套的说法。要我看,就该另辟蹊径。”

“何为蹊径?”王神爱问道。

孙恩估摸着,或许他今日有此表现,随后再同陛下谈及身份也要好说得多,连忙答道:“正如天幕所言,陛下与我等乃是神龙开道,群鲤随行,便如启明星一般,在天亮之前指示东方。那又何妨以启或者明为号。”

若是孙泰身在此地,恐怕要气个半死。凭什么孙恩在他面前,总是来上一出直戳肺管子,到了王神爱面前,竟还说得像句人话。

或者说可能还不止是一句人话而已,这两个字都听来颇有几分道理。

就连王神爱也有稍纵即逝的愣神。“明吗……?”

“明”字,日月为明,也是同样由南向北的王朝,或许也算是某种宿命的缘分。

但她心中就是有一种直觉。

当天幕上的那个她经历了那三次险死还生的磨难,需要经历三年有余的蛰伏与十余年的挟天子,才能终于挣脱全部枷锁的时候,她与此刻这个锐意进取的自己,在心态上必然大有区别。

启明也好,华夏也好,都不是最为契合的名号。

王神爱微微仰头,望向那片已经黯淡下去的天幕,仿佛还能隔空见到另外一个自己。

另外一个她所经历的,远比自己要更多,但又有着先前二十多年同样的经历,让她还能模糊地感觉到,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字。

她忽然振声:“取纸笔来。”

不必再令众人商议了,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个浮现在她心中的答案,已经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当她握笔在手的时候,只深吸了一口气,便已笔走龙蛇地写了下去。

捧来笔墨的贺娀比其余众人先一步看到了这个字,略有几分迷茫地望向了提起笔来的王神爱。

古文之中的这个字,上如飞鸟,下有一心,如今已演变为了更显横平竖直的状态,书写在王神爱的笔下,也更显浑厚大气,也是一个,先前未曾被她料想到的字。

那张写有墨字的大纸也随着王神爱微微颔首,被展示在了殿前。

一时之间,与贺娀有相同疑惑的不在少数。这是……

然而下一刻,王神爱的解释便已传入了他们的耳中:“世道如此,庶人无声。这天下若要变上一变,有些东西总是要有人来做的。”

“新朝名号,就取一个应(应)字吧。不是昔日周王室分封的应国,不是顺天应命,方能得道,而是——”

沉寂的夜色里,这句毫无转圜也无犹豫的话,浑似一把利刃劈开了天边的浓雾。“朕愿四野之声,皆有所应!”

皆有所应。

那是四野之声,黔首庶民之声,在魏晋的风。流避世、朱门酒肉之下蛰伏的那些声音,都能得到一句真正的回应。

是困缚在洪流之中挣扎求生的声音,难以上达天听,便传入永安的耳中,得到她的回应。

是北方已不闻王师的遗民,遥隔数十年的呼唤,重新得到一句回应。

也是……

纵然道阻且长,但当那个自己与现在的自己,都选择彻底摈弃士族的支持,走上这条征伐之路的时候,选择将初心写在朝代名号之中,总能回望来路,看到一步步攀升而上的轨迹,看到自己的所为绝非白费!

这就是那个“应”字。也好一个应字。

朝臣无声。

但这个字落下的那一刻,已无法细数,震动了多少人的心扉。

……

当王神爱踏入寝殿之中的时候,太极殿前的血腥气味,只剩了衣袖上沾染的那一道。其余的,都已被吹散在了夜风之中。

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种脱力,让她还未走回到床榻边,就已坐在一旁的矮几上,垂首将脸埋在了手心里。

殿内只有滴漏有节律的声音,轻轻地扩散开一圈涟漪。

但水声里,却有一点濡湿的触感,从她的指尖传来,然后慢慢地顺着手指流到掌心。她哭了。

今夜惊变连连。

外人看来,她是早有预谋杀死司马德宗的悖逆者,是早与张定姜、贺娀等人密谋篡位的野心家,只消天幕一提到那句身份,便会即刻跳反。他们看到的,也是她字字犀利淩迫群臣、乃至于史官的决绝,是她决定国号的毫不拖泥带水,是她下令砍下司马氏三人头颅,作为今夜观看天幕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