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人举刀易,有人举刀难

谢重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走出的考场。

外头的秋风一吹,让他已被汗打湿的官服里一阵发凉,整个人都跟着打了个哆嗦。

他下意识地去看从这考场中走出的同僚,发觉个个都如自己一般浑似劫后余生,连带着脚步也有些虚浮。

那显然不是因为昨日都在熬夜苦读,而是因为……因为这该死的试卷!

可奇怪的是,这样一张诡异的试卷,本该让朝臣聚集在一起同仇敌忾,对出题的王神爱在背后蛐蛐两句,却也只是各自颔首致意,打过了招呼,便已各自散去。仿佛在彼此之间,还有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谢重也并未去找朝堂上的好友,问询对方最终在白纸上写了什么,只张望了一圈周围,试图去查找某个导致他心神不定的罪魁祸首,却随即得知——

“他先被关回牢里去了。陛下说,若是他答得好,才能将他放出来。”

谢重:“……”

什么叫答得好?

写得快,还迫使考场中人一并早早动笔吗?

那他可答得太好了。

他憋着一肚子的惊惧、猜疑以及怒火退出了御史台,走回了家中。然而刚一迈入府门,又是额角一跳:“逆女,你在做什么!”

只见庭院之中,他那株平日里最爱的绿梅,正被谢月镜指挥着家丁连根掘起,他那夫人在旁试图劝阻,却被人隔开在了一边。

谢大小姐昔日乃是贵女典范,如今却绞断了两缕头发,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衫,此刻污泥在手,宛然一个——

“为何行此泼妇之举!”

谢重三步并作两步,挤了过去,暴怒呵斥,却骤然对上了谢月镜冷然的眼神:“泼妇?当年不是您将我嫁去王家的吗?王恭戍守在外,儿子儿媳相从,往来于军营中,自然不能沾您这文墨家风。”

“家风”两个字,被谢月镜念得极重,又伴随了一声冷笑。

“这家风我可学不来。两头下注,两头皆空,还美其名曰处处不争,与人为善,如今一面亲自下场考试,一面又在家中以绿梅自比,追忆旧主。好事都被您占尽了,却也不看看今日是何局面!”

她将头一转,又吩咐了起来:“挖,给我挖快一点。他想死,我们可不想死。”

谢重哆嗦着手,指着他那个与出嫁时性格大异的女儿,却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王恭被朝廷派兵处死后,家中女眷与幼儿都被送回了汴京。

谢重起先怜悯女儿守寡,却不料她只是坐在院中看了一阵子天幕,就成了现在这个不知尊卑的样子。

他那株养了十余年的绿梅刚被掘倒,就变成了一根根劈开的“柴火”,谢月镜甚至亲自持刀上去劈了一记,这才拎着那柴刀看向父亲,一脸坦然的模样,仿佛正是要坐实那“泼妇”二字。

“怎麽,今日的考题如此之难,竟让您脱力到教训女儿都教训不了了?”

呦,看起来可真是狼狈啊,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谢重。

在谢府之中有一瞬的安静,旋即又爆发出来了一声怒喝。“逆女!”

谢月镜耸了耸肩,一把将柴刀丢在了一边,伸手扶了扶鬓边的白花,便已施施然走回了屋中,徒留谢重在庭院中,对着那树根被拔起之后的坑洞发呆。

他今日的答卷,怎麽说呢……

……

“这人真是与谢夫人出自同宗吗?为何……”褚灵媛欲言又止,将谢重的答卷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还是没能从其中看出半个字的文采,只看到了满纸求生欲。

什么叫做为自己开脱,她算是见识到了。

王神爱眼帘都未抬,“他算是谢夫人的堂侄,自然是同宗。至于他写的内容,那有什么好奇怪的。”

先前褚灵媛拿到白纸的时候,就已奇了一回,也得到了王神爱的解释。

在这样一个刚刚改朝换代的场合,白纸这东西啊,可要比任何一份有字的考卷都要有效得多。

就如对同一本书,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解读一样,一张皇帝给臣子发出的白纸考卷,对于每一个“聪明人”来说,大概都有着不同的意思,也正是这些人心性与本事的写照。

再加上,庾鸿被她从监牢中放了出来,要求阅卷即答,锁链声制造出的压力下,人心也就在笔下更显真实了。

她朝着褚灵媛抬了抬手:“你来看。”

“此次考卷合计三百七十六份,其中白卷十二张,余下的已分作了几类。这三十五张,和谢重的情况是一样的。”

这些人说的好听,是处事圆滑,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实际上更应该说,是当了墙头草还想往脸上贴金。

他们说自己之前如何如何反对司马道子和王恭等人的执政想法,认为在新朝应当有所改变,实际上便是在说,自己之前的随波逐流,也都不过是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