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鳌函呈名(第4/5页)
文章又说了许多当今的弊病,比如缺乏基层官吏,不足财币来改善河道与官道在战乱后的损毁,边境又有烦人的游徒骚扰,不能为求盛世而造盛世,应当先思考当下必须解决的问题,再让盛世的种种现象纷至沓来。
到这里,已然是一篇好文章,而后面却还是有使人欣欢的惊喜。
这篇文章又给出了一些自己的意见,关于治世安民的想法,但这里此子却又谦虚了一回,不说那般锐意锋芒的话,反倒悯恤世间之苦,言进黎民悲欢,教人问之而叹。
最后收束在丝来线去之后,文章以玲珑透漏之美,戛戛独造之才,选一圣贤典籍之言回首映题,仿若庭院造景化境天然之框景,一句话为一世界,一心思为一浩然:
“《穀梁》曰:子既生,不免乎水火,母之罪也;羁贯成童,不就师傅,父之罪也;就师学问无方,心志不通,身之罪也。”
王朝初建,亦如孩童,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追问的主题和责任归属。此刻问差在何处,不能盲目寻找范例,要找到真正符合时代发展的阶段,一步一个脚印。
“盛世之兹,皇业之成,自祖宗之法兴,由黎庶丰岁成,步前勿望远,若求庙堂之高,当明于治道,如是哉。臣谨言。”
如此诵毕,王希元击节而赞,再无异议。
二日后其余二科皆已阅毕,对号而列,这位考试的论题无有一个错处,诗题亦言志阐理,二者皆然,尤其那苏武牧羊的典故,看了看外面的雪天,由于感同身受,众卷判都觉妙哉。
这时,便到揭晓的时刻,全部核对完毕,除了九人一致同意的会元,其余会生的文章大家也都已商议妥当,按次排序。
于南衙禁卫的见证下,礼部官吏当着九名考官的面,一一取出誊写卷所对应的原卷,祛除糊名,以造册验明正身。
在看到自己与其余八人一并首肯的会元真名陈在眼前时,有那么一瞬间,王希元竟不知自己是庆幸还是震颤:庆幸的是外戚如此,想来辅佐幼主未必偏私。
震颤的则是……
他收回心神,知晓这些话说不出来,也无人可说,只能一声叹息。
王希元是徐照白的老上峰,叫一句他的字反倒更显亲厚。早年徐照白尚在翰林院做侍诏抄写,王希元已然可入政事堂行走,这二十余年,两人虽不算挚交,但总有君子之交的往来,他听罢不以为忤,只低头一笑道:“我也读过了,当年我再气盛些,想来才写得出这种大开大阖之纵横,王大人不必有忌言,我知你也在烦忧,贡院这两个月难熬,老师嘱咐我送来些温补之物,大人暂且颐养,身体要紧。”
参与省试的官吏待遇其实要比考生好了上百倍不止,尤其是主考,王希元在贡院有专门的房间和随侍的仆从,他本就有些年纪,寻常多食素菜,油盐也多为保养而少添,吃食本就不那么讲究,于贡院内反倒养生。今日放出来,他精神也还算矍铄,无有萎靡,只是入宫时废了些体力。
故而听到徐照白这样安慰,王希元不免垂下眼帘,苦笑摇头:“你知我为何烦忧。你看,我本秉公行事,无有偏颇,却是自找烦恼了……”
“老师的意思是,经此一役,太后与国舅的羽翼已成,是不可能避免今后的龃龉了,不过只要我们问心无愧,行事磊落,终究大家都是为基业国事与苍生奔忙,就算有些分歧,只要不涉及国本与黎民,其他都往后放放。”
徐照白言语总是这样徐若春风,可此时并不能缓解王希元的烦闷。他并不想成为这风口浪尖话题中的热议,也不想朝局在今日已稳的基础上再有任何波澜。
“王大人,官家……总是要长大的。这朝政,早晚我们都要亲手奉还。”徐照白轻声细语,说得却是雷霆万钧,“我们能做的,总归还是有臣子身份所限,今后的路如何走,并不是外戚一朝崛起就能动摇,且走一步看一步,先天下之忧而忧固然是好,但忧早不能御之,只是为难了自己的一片苦心。”
王希元微微点头,他不知自己有没有真正被说服,待徐照白离去前,他想问一句,难道你的老师就会这样顺遂放手,任由滔天权势为他人做嫁衣裳?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这些年,他虽偶尔装聋作哑,但并不愚钝如外表般老迈。
事已至此,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愿国舅爷人如其文,胸中韬略定能使其不偏不倚,辅弼圣主临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