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霜高风冷,暮色苍然。

铅灰色的天空淡极了,一颗月隔着层云投来隐隐清光,太阳很快升起。

远方一带模糊的黑色山峦,晨雾若隐若现,枝桠上残余着滴透的露珠。

皇宫角楼敲响的钟声回荡悠长,重檐歇山黄琉璃顶的一座座殿宇,其上静默矗立的吻兽,远远遥望雄浑而不失玲珑剔透。

林静照乘辇披衣服恍恍惚惚地回去,脸颊苍白亦如晨间雾气之色,阵阵发冷,坐在豪华富丽的辇中仍自哆嗦。

昨夜他靠近时,她无措地揪住了明黄的榻单,持续了一整夜。今晨,她身子发僵,稍稍动弹便极度酸痛,青紫色的瘢痕布满了整个脖颈。

在帐中时,她真怀疑自己会死。

静观自己的双手,骨瘦如柴,羸弱柔质,无缚鸡之力,哪有从前握剑的半分力道,令人沮丧绝望。

下辇后,芳儿和坠儿将她搀扶回宫,送上一碗浓黑腥涩的汤药。

“娘娘,这是陛下赐您的。”

虽林静照被废黜武功后不大可能有孕,喝避子汤多一层保险。

她身份不明,万万不能诞下龙种,比起有孕再堕的痛苦,及时喝避子汤算是恩典了。

林静照端起碗,一饮而尽。

当夜,她发起了高烧。

病歪歪地躺在榻上,唇色惨淡,意识模糊,初经人事的她显得极不适应。

芳儿和坠儿用凉毛巾覆在她额头,数个时辰过去,温度依旧滚烫得厉害。

“娘娘昨夜第一次侍寝,怕是有些耐受不住,”芳儿焦急地道,“我们得去帮娘娘请太医。”

坠儿为难地说:“昭华宫锁了,禁止任何人进出。”

芳儿道:“娘娘这样下去会烧死的。”

坠儿摇头,“娘娘犯了错误,在禁足。”

贵妃忤逆圣上,意图私逃,被丢到昭华宫反省,无诏不得出入。

昭华宫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冷宫,尽管外面的人还在眼红羡慕。

那夜,与其说是侍寝,莫如说惩罚。

两个小宫女继续守着,过了一天半夜,林静照高烧久久持续,水米未曾沾牙。

外面平静无波,除了每日定量的食物和水外,没有任何额外宽赦。

芳儿求了锦衣卫宫羽,弄来点药。林静照神志模糊,不肯服用。

芳儿忧心道:“娘娘在和陛下赌气,娘娘不喝药,难道要以死相逼吗?”

坠儿皱眉道:“娘娘如今被禁足着,以死相逼没用,陛下根本看不见。”

芳儿道:“我们再给娘娘弄点冰块。”

坠儿点头,同芳儿一道去了。

林静照气息奄奄地睁开眼,肺部热得塞了炭,虚渺无力。她确实心灰意冷,有意消磨自己,好早些踏上黄泉路。

以死相逼确实没用,圣上根本不在乎,他从诏狱把她捞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拷问太子朱泓的下落。

至于陪他在群臣面前演爱恋情深这场戏的主角,不一定非得是她。

这世界上有一种易容术,能不着痕迹地变幻容貌与声音。

北镇抚司常年从事特务侦伺,各种奇技淫巧应有尽有,易容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不成难事。

陆云铮那个新娘和她形貌酷似,应该就是用了易容术的缘故。

林静照想通了其中隐情,捏紧拳头,心头却更为焦灼。

苍天无眼,叫她死都死不成。

又躺了数日,林静照的烧病恶化成肺病,咳得厉害,痰中隐隐泛着血丝,瞧着像是大限将至。

她瞥着染血的帕子,倒笑了。

芳儿和坠儿忧心忡忡,贵妃娘娘病倒这数日,圣上不闻不问,当真是当囚犯待遇,不顾念半点旧情了。

午后,司礼监的太监来了。

“陛下问贵妃娘娘还行不行,若得了瘟疫,趁早草席卷了尸丢出宫去,免得传染给旁人。”

司礼监常年侍奉帝躬,趾高气扬,又持有圣上口谕,口吻很冲。

他们这么说,是圣上怀疑她装病了。

“娘娘真的病了,”

芳儿和坠儿如实禀告,“娘娘一直高烧着,痰多,今早吐血了,三日未曾用膳。”

司礼监是圣上的人,芳儿和坠儿却也是圣上的人,双方本质上平起平坐。

司礼监几人窃窃商议了两句,道:“这殿中病气氤氲,沤得人昏昏沉沉。陛下特赐艾草和茱萸,焚烧一烧,驱逐晦气。”

芳儿和坠儿躬身要接,司礼监的人却高高在上拿在手中,并不给她们。

“请皇贵妃娘娘亲自领赏。”

林静照闻声深深吸了口气,颤巍巍地起身,趿鞋下地,耷拉着眼皮来到地面跪下,双手高举过头顶。

“臣妾谢恩。”

御赐之物需要她亲自跪接。

司礼监把御赐的艾草给了,道:“娘娘勿怪,这是宫廷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