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日色渐渐逼近廊檐,天幕大明。

显清宫,青烟缭绕,鹤鸣嘹呖。

林静照坐在御座,用甜秀的嗓音将奥涩难懂的青词声声诵读而出,空气中充满了清虚平静的道气,使呼吸变长。

一篇诵罢。

磬音依旧回荡在深邃的大殿中,洗涤心灵。

朱缙斜倚身子,懒洋洋阖目,慢声提起,“听闻你在后宫横行无忌,废了赵贵人。”

林静照闻此,如扇的睫向下垂了垂,拖着长长的尾音解释道:“陛下明察,是赵贵人先不敬臣妾的,臣妾秉公行事。”

他淡呵了声,“太后及六宫嫔妃联合向朕告状,朕放你出来,你倒出息了。”

他这口吻喜怒难辨,隐隐约约影射她前几日私逃之事。林静照滞了滞,自知理亏,委婉辩解说:“陛下,赵贵人是皇后指使的,多番叨扰于您,罪有应得。”

朱缙笑了,笑中殊无什么笑意,反问:“哦?爱妃如此霸道,自己伴驾可以,旁人便是叨扰。爱妃这般善妒,怕是想把后宫嫔妃都剪掉。”

林静照知皇帝承担着绵延后嗣的职责,为求皇室枝繁叶茂千秋万代,后妃嫔妃只能多不能少,道:“臣妾不敢擅专。可皇后与前朝勾结,实在没安好心……”

他冷冷打断:“住口,要尊重皇后。皇后乃后宫之主,与朕亦情意匪浅。若你尊卑不分,这皇贵妃之位你也担不起了。”

林静照沉默了下,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前朝既肃清,后宫太后一党肯定要除去的。她这么做不过是当他的刀刃,替他做恶人,做那个火中取栗的角色。一旦有了任何变故,他随时可以把她推出去做替罪羊,本质是她受害。

她神思缥缈,不禁想起了前几日帝后圆房。莫非传言不实,圣上实则和皇后圆了房,二人情深意浓,床笫嬿婉,圣上又对皇后起了怜惜之心,不欲除之了,所以才对不敬皇后的自己疾言厉色……

正此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冰人的温度,“你在走神。”

林静照激灵灵,霍地抬起头,见朱缙神色有明显的冷峭,深广似深渊,显然是对她御前失仪的行为极为不满了。

她不敢稍动,维持着那僵硬的姿势,虚声道:“臣妾没有。”

朱缙目光淡薄而锐利,一寸寸仿佛在剐着她,比方才逼峻了数分,“在想谁?”

林静照感到寒冷渐次袭来,一阵阵袭击着胸口,无法在他面前说谎。

“是……”

她在揣测帝后之间的事。若直言出来,恐圣上真会怪罪,认为她越俎代庖。说到底,这是他和皇后夫妻俩的事,她是外人。

她仰着头颅,如鲠在喉,被他这样刻薄地逼问,眼底细微湿润。相处数月,大抵也培养出些微薄的情分。

朱缙顿了顿,漆目流露别样的讽意,桎梏着她的修长的脖颈,徐徐说:

“朕已赐陆云铮首辅之位,他如今娶妻生子,风光得意,你的父亲朕未曾惩罚。他们都过得很好,你只管安心留在后宫。”

林静照被这话浪拍打得一阵阵怔忡,花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误会她在想陆云铮了。

她喘着细气,心跳逐渐平稳下去,道:“臣妾明白,都听陛下安排。”

朱缙凝注着她秋水盈盈,容色苍白,额头渗出了粒粒汗珠,显然是被吓到了。

她仰望他时,像脚底求怜的一只蝼蚁,除了敬畏就是恐惧。而对陆云铮,却会情不自禁流露温柔怀念的辞色。

他默了默,心底莫名有几分不舒坦。

他本不想闹这么僵。那夜他将和皇后敦伦时,确有一瞬想到了她。

朱缙伸手将跪着的她拉起来,一下下摩挲着她,似漫不经心地抚慰,“你擅自将赵贵人打入冷宫,弄得六宫民怨沸腾,朕不过说你两句,你就委屈了,后宫以后怕是由你做主。”

林静照察觉他口吻中些微宽许之意,方才他将家人的一丝丝讯息透露给她,一方面给她吃定心丸,另一方面也是无形的威慑,他能给她的家人荣耀,自也能将他们踏入烂泥。她半丝反抗的余地都无。

她咽去了委屈,小心地对曰:“处置赵贵人,臣妾即便大胆,也是借陛下的势。”

朱缙不冷不热,“胡言,朕何曾给你这样的势。”

林静照蹙着秀眉,坚持道:“谁不知道臣妾是您亲手封的皇贵妃?您给了臣妾特权,臣妾做什么背后都有您赞同。臣妾是看那赵贵人日日勾引您,实在讨厌,才小小地惩戒一番。”

“小小的惩戒?你可知太后对朕哭了很久,让朕没法做。”

他犹带春寒,若有意地提醒她,“赵贵人亦是朕心头所好。”

林静照抿了抿唇,察觉他微妙的疏离和博爱感,后宫众生平等,下意识欲从他怀中退出谢罪。然而一股很强的力道却禁锢在她腰间,制止她离开,隐约透露了帝王的意思。她左右踌躇之下,姿势微微调整,扯着他的袖子嗔怨道:“陛下的心很大,博爱很多。臣妾的心很大,唯装得下您一个,只愿替您分忧。陛下这么说,臣妾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