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江浔闻此,怦然心动,瞳孔剧震,仿佛看到了宦海沉浮数十年上岸的曙光,佯装不动声色地推辞道:
“老臣衰体,叨念君王雨露恩,但求长久侍奉君王左右,略尽绵薄之力。”
宫羽斟酌着道:“陆大人甫遭丧妻之痛,净在烦恼场中错用功,无法胜任一国首辅之位。陛下以藩国入主天下,忧黎民百姓,若您能接过首辅的交椅,使政通人和,解圣心之忧,实社稷有功之臣啊。”
江浔听闻“首辅”二字内心莫不欢心踊跃,曾经的夙愿已是唾手可得,擦了擦额上汗,声线也颤了,但表面仍然推辞,“老臣何德何能,得圣上如斯青睐,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宫羽皮笑肉不笑,见江浔似有顾虑,掏出一账本推至面前。
“这是曾经有人检举江大人您的,圣上念您多年忠诚静慎,压了下来,今日完璧归赵。”
江浔大感惑然,打开查看,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这是一本黑账,字字句句记载着他卖官鬻爵、收受贿物之事,条例清晰,证据齐全,检举之人存心狠毒要江氏满门的性命。
“这……”
江浔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惊怒愧交加,险些失语。
“江大人不妨猜猜谁检举您的。”
宫羽笑了笑,留下一句话,余音袅袅,话已带到,起身离去。
江浔留在原地呆若木鸡。
手中握着的仿佛不是账本,而是烧红的火炭,将他烫得体无完肤。
本以为瞒天过海天衣无缝,谁料圣上早握有他的把柄,高踞道观监视着臣工的一举一动。
他曾莫名挨了圣上训斥,罚三个月月俸,当时找不到缘由,原是因为这本账。
究竟谁背后捅了他阴刀子?
……答案不言而喻。
在内阁与他互有竞争关系,视对方为仇雠的,唯有首辅陆云铮。
真没想到陆云铮这般狼子野心,娶了杳杳还忍心推江家入火坑。圣上不追究是不追究,一旦追究起来江门定斩难逃。
江浔后知后觉,掌心发凉,心中不安感恣睢,有种劫后余生的惊悸。
亏他想着陆云铮毕竟是他女婿,女儿既亡,好歹两家得维持和睦,好让杳杳在泉下不至于难堪。他为人倾向于防守而非进攻,蓦然上折对已是平民的陆云铮开炮,良心难安……原来统统错付了,是他手软,太手软了!
狂暴的复仇怒火焚烧着整颗心,江浔面色凶狠,手指微微痉挛,懊恼憎恶,杀心大炽。陆云铮这般卑鄙龌龊,他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良久,江浔于风中怅然,猛然被这滔天的富贵和灾祸砸晕,愤怒恶寒痛苦失望各种情绪混杂,混浊的双目簌簌然淌出一丝浊泪。
江璟元见锦衣卫找上门来,深自悚惧,还以为出事了,快步上前问道:“爹,宫大人说了什么?”
江浔摆摆手,示意噤声。心神震惕如惊涛骇浪翻滚,一时难以平复。
本能的警觉使他将账本藏进衣袖中,连亲生儿子也不敢透露丝毫。
“没什么……圣上有意擢升。”
江浔艰难磨着牙关,六神无主。
江璟元喜道:“这是好事啊,爹爹。”
江浔喜忧参半,哪里喜得起来。
他以积诚感动圣上,终于使圣上抛出一枝橄榄枝。一生仅有一次的机会摆在面前,若是错过此生再无出头之日。
反过来说,圣上持有江家的致命把柄,如蛇蝎蛰伏,随时可注入致命的毒素,由不得江氏不效忠。
在其位谋其政,若无与首辅之位相匹配的决心与能力,断接不住这滔天富贵。想当首辅,须赌上一切去换,必须彻底搬倒陆云铮。
圣上对陆云铮,是赶尽杀绝之意。
江璟元记恨着陆云铮的一拳之辱,煽风点火,横加揣测道:“陆云铮那竖子在朝中与您这翁父反目,软禁杳杳,使咱们与她长期骨肉分离。杳杳左右为难,心中定然痛极了才走上绝路。爹爹,妹妹活生生是让陆云铮逼死的,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江浔亦想起从前陆云铮风光时,自己以年迈之躯颤颤巍巍登门洒泪,道歉求谅,引朝野百姓嘲笑,颜面扫地,陆云铮居高临下观赏他的丑态。天底下没有他这般落魄的岳父,也无陆云铮那般桀骜的女婿。
杳杳忽然自绝,断然有陆云铮在背后威逼的因素。陆云铮暗地里检举江家不成,又将杳杳残忍害死,杳杳不知受了陆云铮多少虐待。
念及亡女,江浔泪水潸潸流淌不住,仇恨之心愈加炽烈,恨不得立即撕咬陆云铮的血肉。
“是老夫的错,当初不该将杳杳嫁给此等负心薄幸的中山狼,害毁她一生。”
而今,他要替女儿报仇。
……
隔日,内阁次辅江浔递上一封写满血泪的弹书,痛斥陆云铮如何朋党结奸,欺上辱下,专利无厌,活生生逼死了自己女儿一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