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晨起的他比之昨夜的暴戾多了几缕温和,沉静而蕴藉,五官轮廓泛着一层太阳跃出地平线的浅金光辉。

林静照与他的视线淡淡碰撞,略微挣一下,很没出息地移开。

朱缙熟练地用膝盖抵开她的两腿,以交叉的姿势将她禁锢在怀中更牢固些。

“别动。”

他声带沾些沙音,又隐含天威。

林静照很听话地凝固了,昨夜她经历了太多,现在仍有斧凿身之感,再度面临锋利自不敢动摇半分,且她不自量力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

“嗯——”

他这位道君皇帝和其他皇帝不同,从不亲临视朝,靠傀儡线支使臣仆。因而想在榻上赖多久是多久,没有什么外界因素能打扰的。

林静照颇感为难,暗暗焦灼。

狭小幽闭的床帐内透着暖光,犹如一件四四方方牢笼,局限人的视野。越躺着,呼吸越滞塞。

以前鲜少有这种问题,后宫嫔妃不配和皇帝共寝到天明,半夜侍寝完就离开。而今皇帝本人想赖在此处,却是从未有过之事。

横竖无计可施,林静照索性闭眼,强迫自己再睡去。身畔男人颀长的身躯时时刻刻凸显着存在感和重量感,令人难以忽视。

她绷直四肢,极度僵硬地躺着。

朱缙微睁长目,瞥见她露出一片芳香的雪肤,温软堪恋,喉结不动声色地滚了滚。昨夜拔步床轻微摇晃,她变成了他的形状,音节破碎哭嚎,好似一场梦到现在也没醒过来。

他忽然觉得她心里有谁无所谓,反正她人永远在他这里。

日积月累,总会生出感情。

直到午牌时分,二人方不紧不慢地起身。

林静照温驯地服侍朱缙更衣,束发,洗漱,和颜悦目,沉静内敛一如往昔,像个合格的后宫女眷,昨晚的龃龉仿佛没发生过。

朱缙看她忙来忙去,投下一道深邃的阴影,早间的气氛略有凝重。

她屈膝欲跪下为他穿靴,朱缙冷不丁一把挽住她的臂弯,让她在半空中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无所适从。

“陛下……”

僵持不动是她能给予的最强硬还击。

他幽幽说:“你还做这些做什么。”

林静照怃然,不解其意。

朱缙口吻中没有一丝锋利之势,似讲无关痛痒的笑话,“昨晚不是口口声声要朕给你留空间?”

林静照脸色顿时晕红了,不是对恋人的那种害羞,而是下属在上峰面前做错事的窘迫。他笑着,笑里藏刀,背后指不定隐藏着什么歹毒的手段,没准要将她囚死在昭华宫或伤害她的家人。

昨夜身体嵌合时,他何曾给她留过半丝空间。

“臣妾一时的糊涂话,陛下也要当真吗?”

她满是示弱之意,试图含糊蒙混过去。

“皇贵妃所言,朕岂敢不当真。”

他拿乔着淡呵了声,不冷不热,透过表面看穿了她的内心。

林静照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好在朱缙未曾深究,仅仅点了一点,片刻穿戴整齐即起身离开。

“圣上起驾——”

殿外传来张全嘹亮而细长的喊号声。

林静照独自一人在宫中,心神久久忐忑。他越是一句话不说,越别具弦外之音,隔阂的种子算是种下了。

她如走在悬崖边的钢丝上慎之又慎,朝不保夕,很难估量还能在这险象环生的深宫中存活多久。

而今,走一步看一步。

……

新年伊始,满地风霜。

街衢稀稀落落地残留着除夕的炮仗红皮子,昨夜的热闹依稀未褪,寒森森的空气已削减了喜庆的氛围,仅剩下一群群打扫垃圾的仆人。

忽然,唰地雪沫溅起,首辅江家的马车呼啸而过,官兵大老远地鸣锣开道,别开生面,好生气派。

百姓纷纷驻足一睹奢靡豪华的车驾,摇头皱眉,暗暗咒骂,着实对江家没有太多好感。

江阁老一味阿谀皇帝,视百姓如草芥,比之从前常常施粥盖房的陆首辅弗如远甚。大寒的腊月,京城脚下就有成片的流民冻馁交加,朝不保夕,而江阁老置若罔闻。

“好官不长寿啊。”

不知谁说了句,人群尽皆感伤。

这位江阁老是从前陆首辅的翁岳,为了上位构陷亲女婿不说,连亲生女儿都逼死了。如此薄情寡义之人竟登首辅,真是国之不幸。

人群议论了一阵,随即散开,在雪花飞扬中各奔各的营生。

旋风唿哨着卷起炮仗皮子满街跑,扫街的队伍尽是些衣衫褴褛的穷苦人,为了几块铜板多肮脏下等的活儿都能做,为赚那几块铜板。

方才江阁老的车驾路过,扫街众人纷纷去凑热闹,唯一人岿然不动。

此人头戴竹篱帽,身长七尺,拿着笤帚,脸上涂满了黑炭,像个常年做脏累营生的苦命人。默默扫着地,不爱说话,讨工钱时也不知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