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陪审百官很快从最初的怔忡脱出来,目光变为刻毒的怨恨。这妖孽一样的女人是损害王朝社稷的罪魁祸首,美丽的外表下包藏祸心,碰之即溃烂而死。
肃穆庄严的大堂上,近百名朝廷命官正襟危坐,目光阴冷,散发凛冽恐怖的气息,如同一块块阴森紧密排列的牌位,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
林静照戴着锒铛孤身面对群臣,恰似一株卑弱的小草,被摧折成灰。
主审官都察院左都御费观高踞其上,寒声呵斥道:“人犯为何不跪?”
林静照立如一杆雪旗,剔透纤细的的脖颈似高雅的天鹅,墨发如瀑。手铐脚镣套在她身上,愈添一层禁欲制约的美。头戴的仿佛不是犯人的黑头套,而是月光制成的面纱。
她柔而不弱地提醒:“陛下未废本宫位份。”
在场顿时面面相觑,流露嘲笑之色,死到临头了妖妃竟还大言不惭,意思是她皇贵妃之尊,群臣还得跪她?
费观拍了下惊堂木:“胡言乱语。”
人人皆知她被剥了服饰从凤仪宫丢出来,打入诏狱死牢,自然废为庶人。这是亘古不变的铁律,无需多言。
费观冷哼了声,懒得和妖妃多攀扯,脑中时刻回荡着圣上那句“公事公办,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底气顿生,代表国家最公正最威严的司法部,差人将妖妃强行摁倒跪下。
林静照身形清减,体弱如纸,经不起五大三粗的狱卒推搡,摔落在地。
左右侍立的锦衣卫岿然不动,似没看见双方的所作所为,木立如尸。
人犯跪下,费观才开始正式审讯。
妖妃所犯的叛国罪由于牵扯先太子,涉及皇位传承的合法性,过于忌讳,心照不宣,大庭广众之下不宜往深了挖。
讯问主要聚焦于为顾淮等一干忠臣平反,妖妃蛊惑圣聪,勾结江党,迫害忠良,后宫争宠上,将圣上无太子的罪名也冠以“动摇国本”扣在她头上——这些足以送她上刑场。
“你可有什么辩驳的?”
都察院办案流程分明,铁证条条桩桩皆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上妖妃臭名昭著,祸乱朝野后宫的大毒瘤,公道自在人心,无需审讯而死刑板上钉钉。
古往今来没有后妃入诏狱进公堂的,陛下将她脸面驳得这样干净,摆明了是要她性命之意。她早些人头落地,他们也好早些交差领赏。
“签字,画押。”
林静照黑密而长的睫毛如冰冷的刷子,凝视着“蛊惑圣聪,迫害忠良”的罪名,不肯签字画押。叛国罪她认了,可迫害忠良她没有。道观里那人那样聪明,遑论被她蛊惑圣聪。
只因她当了替罪羊,所有脏水都往她身上泼。龙椅上的帝王干干净净,依旧是普照万物的慈爱君父,千百年后依旧在史书上享有盛名,供后人瞻仰。
“妖妃不肯招呢。”
“妖妃还以为谁会来救她。”
“妖妃的眼神,像要把人吃了。”
费观不慌不忙,公堂之上她这样嘴硬的恶徒多的是,大刑会逼开她的嘴。
左右一挥,上笞杖。
他这不是滥用私刑,而是依法用刑。
林静照被推搡在长条凳上,回光返照的苍白病态,渗出了颗颗汗珠。她下意识要反抗,可弱质的肌骨哪里敌得过,被狱卒粗鲁地对待,额角蓦然磕在长条凳上,淌下滴答鲜血。
“笞五十!”
她苦笑了下,看来清白和尊严到这份上一文不值,反正都要死,免受皮肉之苦才是最重要的。
费观刚要高喊“打——”,林静照轻声制止,失音般的低哑:“我画押。”
她覆面的黑纱险些掉了下去,越显清韧,鲜冰玉凝,露沾明珠,陨落在地一片梨花。狱卒过去毫不客气地按住她血色极淡的手,完成了签字画押。
这画的押,是死刑的押。
陪审群臣嗤之以鼻,这样真真便宜了妖妃,私心希望狠狠打她几杖,以告慰那些因上尊号而死于杖下的忠魂亡灵。
人犯既招无再用刑的必要,费观命人收起了廷杖。今日陪审的鱼龙混杂,有和都察院不对付的锦衣卫及东西厂势力随时告密,他的审判必须做到合法合规,滴水不漏。
宫羽等锦衣卫相互对视了眼,见审判已接近尾声,悄然退下。
林静照一人清凌凌瘫跪在原地,额头的鲜血使本就黢黑的面罩更黢黑了。
……
显清宫,幽篁深邃,云遮雾绕,钟磬之声不绝,仙鹤鸣唳。
君王羽衣黄冠对着元始天尊的画像虔诚三烧香,身着由青纱制成绣太极图的博袖祭服,头戴琳琅清秀的白桃香叶冠。
费观等都察院主审官员跪在俛首跪在砖地上,额头贴地,鸦雀无声。
他们是来呈报妖妃一案审讯结果的,在此已跪了近半个时辰,陛下方沐浴斋戒完毕,氤氲在炼丹炉重重烟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