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李霓裳蜷在床榻的最里侧, 头也蒙在被下,耳却竖着在听。

在她鼓起勇气说完话后,竟听到他离去的脚步之声, 好像在向门走去, 心里登时又是委屈,又是难过,还有点生气。

只还没生一下的气,隔着被,又听了门闩上扣的声音, 顿悟, 心间立时又转甜意。

床榻前发出了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忍不住往下微微拉了拉被头,悄悄露出来双目,看见他背对着她,正在宽衣解带。

他的动作极是迅速。

她好像还没看清, 就见将已将腰带连同外衣和内层的白色衩衣一并全都飞快地剥了下来,全身脱得只剩一层里衣,接着转头, 看一眼她的方向,便转过身, 将手中衣物往一旁的案头上一丢, 人已行至榻前,微微凑过来些,俯身向她, 似最后与她再确认:“那……”

“我就上来了?”他轻声问道。

此时她早又拉高被子藏好自己, 怎会答他。

也不用她答,话音未落,他已甩靴, 掀开被,矫捷地跃上了床榻。

在床榻四脚因了突然承受冲击的猛力而发的痛苦咯吱声里,榻体一阵震颤。

蜷在床尾睡觉的小金蛇被惊扰了。它不悦地昂起头,想看看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又实是春困,只动了一下,便懒洋洋盘了回去,只将脑袋缩得更深,继续睡觉。

裴世瑜终于如愿,又和她并头卧在一块了。

此前在黄河边的那个深山野洞里,二人分明已是亲密无间,抱在一起过了夜。更不用说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便就同乘骑马,胸背相依。此后类似经历,更是比比皆是。无论是他或她,对同眠乃至彼此身体的感觉,应当早已不算陌生了。

然而今夜,却总感觉有所不同。

或是因了此前的每一次靠近,皆是事出有因,并非谁刻意为之。今夜却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的身后,既没有敌人追逐,亦不见别的任何险情了。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月白风清。驿馆上灯。西南角的马厩里,偶飘来几声驿卒为马匹添加夜草所发的隐隐响动声。庭前一株老梨树,在夜风里静静地飘着梨瓣,树下积了一层厚厚的梨花雪。

如此平静的一个夜,原本好像再没有什么理由,能叫他继续和她一起渡过了。

裴世瑜闭着目,在枕上静静仰卧片刻,忽然睁眼,转脸看向身畔的她。

方才分明窥见她在偷看他脱衣,此刻却又将脑袋蒙回在了被下,人也继续缩在床榻的最里侧,一动不动,和他隔着至少一臂的距离。

他伸出一只手,扯住她的被头,一寸一寸地往下拉,终于,将她从近乎窒息的困境里解救了出来。

李霓裳呼出来一口憋着的长气,一睁眼,就见他在看着自己,接着,他放平他另一条臂膀,指了指,低声地向她说:“你过来些。”

小金蛇可以为她作证,她方才故意打翻水瓶将他引来,又鼓起勇气留他,仅仅只是因为察觉到他似乎想留在她这里过夜而已。

他的屋被大师父占走了,她不想他今夜连个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但他这是得寸进尺了。

她咬了咬唇,却还是照着他的意思,一寸寸地向他挪了过去,最后,将脑袋枕在了他的小臂上。

他却仿佛嫌她慢,又或是仍不满意这距离,臂肘一收,带得她在床上滚了半圈,一下便滚进他的怀里,扑撞在他胸前。

她往后缩了缩身子,握起双拳,抵在两人的中间,以表她的不满。

他仿佛浑然未觉,只替她整理起了方才折腾得乱蓬蓬的长发,再将沾她面上的几缕乱发也捋开,接着,一张俊面凑了过来,和她悄声咬起了耳朵:“此地硕鼠凶残,尤爱欺负公主。当心它们还会爬上床来。还是这样好。公主安心睡吧!”

李霓裳本就只是做做样子。

他喜欢她,并且,从一开始,在她的面前,便丝毫也不掩饰这一点。

此刻为了哄她,连疯话都说得一本正经的,这叫她如何拒绝得了他?

她维持着拳握在胸的动作,却不再往后缩了,只红着脸,闭上了眼睛,听着他胸膛下那一下一下跳动的强健而有力的心勃之声,心很快安静了下去。

他果然也如他方才承诺的那样,未再扰她,只将她轻轻拥入怀里。

一阵倦意袭来,她一下便坠入了黑甜乡。

裴世瑜从深沉的睡梦里醒来了,从屋中那根残烛剩余的长度判断,此刻应是下半夜的四更末点。

窗外仍旧漆黑,耳畔静悄悄的。身畔,她还依着他,睡得正甜。

他惊奇于自己昨夜竟也入睡得那么快。

记得当时,她已睡去,他犹舍不得合眼,静静观看她的睡颜,不知何时,竟就跟着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