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片时, 随着帐外一道渐近的靴履清响之声,帐帘被一亲兵卷起,进来一名个头颀长的年轻男子。
他看去至多弱冠之年。想是出门在外, 为免引人注目, 衣着极为普通,一身青衫,乃至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模样。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到来, 也令帐内几人都有眼前为之一亮之感。
年轻人矫健的步态, 冠玉般的面容,清湛而明亮的目光,尤其,在他入内之后, 那一种不失礼节,然而实际却又旁若无人似的举止做派,无不显出他出身和来历的不俗。
帐内一时寂然。
裴世瑜望向正对面那名与兄长仿佛年纪的男子。帐中几人, 唯他目光沉沉地打量自己,看去气度压人。何况小时候他也曾见过陈士逊, 如今时隔多年, 对方的样貌变化并不大。他一眼便认出人,行过客礼,随即受着周围目光的洗礼, 长身而立, 神情坦然地静待对方开口。
“见我何事?”
陈士逊对裴家君侯也暗存争锋之心,何况眼前这个看去最多才弱冠之年的后进小子,怎会放在眼里, 打量一番后,也未让座,发声问一句,便自顾斟一杯酒水,端起饮了一口。
裴世瑜更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但今日来,确实是有求于人,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也无客套,径直便道:“我听闻消息,密城守将杨灵正在派人日夜挖掘河道,预备一旦失守,便引水淹城。此事江都王不会不知吧?”
陈士逊与部将对望一眼。
方才他与身边人所议正是此事。
白虎关先得后失,如今由那个崔重晏亲自坐镇,想从他的手里再夺回,以打通去往青州的军道,怕是不太容易。即便最后能够攻克,代价必也惨重。
这是不得已为之的下策,不是江都王的初衷。
白虎关走不通,剩下就只能在密城这里做文章。陈士逊早已得报消息,密城守将杨灵对齐王死心塌地,早就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利用密城近水的地利,预备一旦守不住,便引水淹城,以将密城方圆三百里变作汪洋泽国的代价,来阻绝敌军通往青州的道路。
如今难处就在于这一点。
最理想的状况,是赶在杨灵能够引水前攻下城池,掌控局面,如此,既能达成军事目标,又不至于会造成过大的恶果。
但现在,没看到结果,谁也不敢保证能达成。
陈士逊也不能。
“你何意?”
陈士逊避而不答,只如此应了一句。
裴世瑜端详他。
“容我再问一句,万一杨灵真的引水淹城,江都王怎么办?
“我在来的路上,遇到许多徒步迁徙之人,都是附近乡民,世代居住此地,如今却无片瓦遮顶,无寸土立足。但据他们所言,他们尚为幸运之人。许多他们的亲邻如今都还被关在城中,想逃也逃不出去,哭声震天。”
“小子,这不是你的事,我自会斟酌!此为军营要地,你一个外来之人,不宜久留,速速退下!”
江都王寒声道,正要叫人将这裴家子轰出去,却见他已变了脸色,目光扫过自己身侧的几人,轻轻哼了一声。
“怎么,难道江都王是想赌一把?赢了,便能往青州进军。输了,大不了拍拍屁股,转身退到高地,江都王自己毫发无伤,留密城内外生灵涂炭?”
陈士逊的麾下如今确实是有一部分人秉持这个想法。赌一把。若是不通,再退而求其次,去攻打更为艰难的白虎关。
见被这裴家子说中,帐内再次转为寂声。
陈士逊沉默。
“江都王如此做,就不怕有损祖上阴德?”裴家子忽然哦了一声,神情里尽是讥嘲之意。
“我竟忘了,江都王祖上好似世代都操马贼行当,只知成王败寇,又何来阴德可损?”
陈家父祖在前朝末年以走私盐而起家。说马贼或言过其实,但陈士逊绝非良家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此言一出,陈士逊自己倒没什么大的反应,只冷冷盯他一眼。帐内其余几人,却全部面露怒色。
从前也就罢了,如今陈士逊隐然已有一方雄主之状,他的部下里甚至有人已经上言,认为他应当像孙荣一样称帝,更是将他的祖上追溯至东汉名士陈寔。谁还敢提半句江都王父祖曾经操过的旧业。此刻这裴家子却出言讥讽,丝毫不掩轻蔑之意。
那几人纷纷起身,当场拔刀。
“找死?竟敢如此诋毁我王!”
裴世瑜丝毫不见惧色:“崔昆一向道貌岸然,如今狗急跳墙,做如此之事,不过是原形毕露罢了。只是,我听说江都王在江南颇有义名。怎的,你江都百姓的命是命,到了江北,他们就全都该死了?”
“臭小子,管你屁事!再敢口出妄言,休怪我等刀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