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吁——”

随着车夫口里发出一道勒马之声, 车停在了潼关镇口道旁的一所旧驿的门前。瑟瑟与随她同行的曹女官从车中下地。

因明日便将动身离开,长公主以及前来接应的胡德永一行人今夜都已迁到此处。

方才瑟瑟入内见李霓裳,老女官本欲同行, 奈何公主不允, 只能等候在外。

回来的路上,老女官不敢发问,但一直在暗中窥探瑟瑟的神情,疑心她并未与长公主同心,脸色有些难看, 此刻下车, 再也不加掩饰,盯了一眼瑟瑟,将她丢在身后,急匆匆地抢先朝里而去。

瑟瑟步伐如常地走入驿门, 朝着一扇透着昏光的门行去。

潼关因其战略要地的位置,在过去的一二十年间,曾多次易主。每一回易主, 便意味着新一轮的战劫。多次下来,这间曾在前朝有着西关第一驿之名的著名大驿早已残破不堪。

胡德永和几名与他同样须发斑白的老叟正焦急地等在门外。一路辗转, 一来就被强行剥去衣冠投入监牢, 虽虚惊一场,但个个蓬头乱发,缺衣少帽, 形貌狼狈无比, 哪里还有半点昔日紫衣金带的宰臣风度。终于看见瑟瑟现身,胡德永急忙迎上,焦急追问:“如何?公主可被你说动?”

瑟瑟恍若未闻, 双目望着前方,从几人身侧走过,入到门口。

门后的这间屋子,地面潮湿,墙壁泛霉,四壁空荡荡,剩几张残旧床案,门框和窗棂之上,布着不知因哪一战而留下的纵横交错的刀剑砍斫印痕。

长公主背身向里,正卧在榻上,只露出来一堆打结的乱发。

瑟瑟入内之时,先于她进的老女官正趴在床榻之上,将嘴凑到长公主的耳边,在和她低声说着什么。听到瑟瑟脚步之声,老女官扭头看她一眼,闭了口,起身立在一旁,用带了几分仇恨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她。

“禀长公主,婢子回来了。”

瑟瑟向着榻上的背影禀道。

那影一动未动,似是睡去。

屋中落针可闻。片刻后,老女官的切齿骂声忽然响了起来。

“你这贱婢!别以为我当时不在近旁,便不知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去的路上,我是如何吩咐你的?你究竟和公主都说了甚?你的眼里,到底还有无长公主?”

瑟瑟朝长公主的背影跪了下去,叩首。

她不停地叩,用力极大,额头碰地,发出不绝的沉闷撞击之声。

夜风从破窗的缝隙里灌入,昏淡的烛火被吹得几欲熄灭。伴着瑟瑟额头叩地发出的响声,长公主拖在脑后的乱发堆里也发出一阵咳嗽之声。

她越咳越是厉害,到了最后,咳得整个人都蜷曲成了一团,痛苦得似要将整一副肺腑都咳吐出来。

老女官慌忙又冲到榻前,一面为她揉着胸背,一面低声呜咽起来:“苍天怎不开眼!怎的就这么命苦!全都是没有良心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屋外此时不知是谁跟着发出一道泣声。很快,胡德永等人全部跪了下去,朝着门里也竞相哀哭起来。

一时之间,屋里屋外,愁云惨雾,耳边只充斥着痛苦的咳声和悲伤绝望的哭泣之声,气氛压抑得令人无法呼吸。

瑟瑟仍在不停叩首。额头开始破裂,血丝渗流出来。

长公主的咳声终于停了下来。老女官倒来一盏茶,将她扶坐起来,待喂她饮水,长公主未动,只凝视着榻前仍在朝着自己闷声磕头的瑟瑟,微牵唇角。

“不必如此。你起来吧。”

她的声音平淡,因咳嗽涨得额侧布满了紫色青筋的一张脸上露出微笑。

“天不助我,叫我落到如今这个田地,生死全在他人一年之间,莫说前途了,便是性命也是难保。我知你已另有贵人,竟还肯回来随我,于我而言,已是万幸。”

“你何来过错?起来吧。”

她的声音传到门外 ,胡德永等人的哭声变得愈发悲切起来。

瑟瑟流泪,额血缓缓流下,与泪混在一起,面颊血泪斑斑。

她依旧叩首。非但不停,反而比方才愈发用力。咚咚撞地。似欲叩死在此地。

这时,屋外的悲切哭声低了下去,很快,戛然止住。

“拜见信王……”

胡德永等人似含几分恐惧的颤巍巍的声音传入,唬得曹女官脸色跟着微变。

“砰”一声,紧跟着,门被人一把推开。

果然是谢隐山来了。

只见他大步入内,沉面走到那跪地女子的身侧,将她从地上一把拉起,不顾她的挣扎,拽着强行便带了出去。

胡德永领人依旧跪在门外,看着瑟瑟被他带走,急忙爬起来,待问究竟,却见他神色阴沉似含怒气,一时胆怯,又退缩回去,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被他带走不见,相互对望几眼,愈发伤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