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裴世瑜立在了帐门之外, 浑身血液瞬间沸汤,在血脉中狂涌,怒潮般猛烈冲刷着他的耳鼓。
在轰轰的耳鸣声里, 他的眼睑惊怒剧颤, 猛然抬臂,待挥开帐门冲入,忽然那臂又僵在了半空,无法动弹。
谢隐山正待离去,听到外面似传来异声, 抬目望了眼, 迅速掀帘而出,见是方被他屏退的卫兵匆匆奔来,高声禀道:“方收到北岸消息,说那些人应从白石道遁走, 正往中条山去!”
一旦叫他们进入中条,地广林密,人便不好追踪了。
况且天王盛怒之下本下令杀人, 既愿更改主意,谢隐山怕万一传令不及, 入帐向天王交待一声, 立刻亲自出发追去。
裴世瑜整个人从头到脚隐在黑暗里,待谢隐山匆匆离去,他僵硬地转颈, 目光死死盯着那座自门隙里露着灯火的大帐, 一步步地后退,直到远离大帐,倏然转身, 循着原路走了出去。
营门卫官不知就里,只道他事毕而出,行过一礼,目送他的身影离去。
裴世瑜的步伐起初如常,待离开营地,越走越快,步伐也变得虚浮起来。
踉跄行至附近不知是何处的一片荒地,夜风狂作,他被吹得摇摇晃晃,胸中浊气翻腾,再也忍不住,俯身一阵狂呕,将腹胃中的残余酒液尽数吐光,到了最后,连苦胆水也再呕不出一口了,整个人有气没力歪倒在了地上,久久地,死去一般,闭目不动。
次日的深夜,李霓裳一行人仍在赶路。
断后的探子传来一个不妙的消息,他们的行踪应当已被天王人马追查到了,身后已有一支追兵正往这个方向赶来。
既被锁定方向,天亮前若无法进入中条山,身处旷野,想不被发现踪迹,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行人在昏夜里凭着微弱的火杖光,寻路困顿前行。
李霓裳和瑟瑟同在一辆马车之中,车厢里卧着昏睡的长公主,角落挂着一盏昏淡的马灯,随着车身颠簸,不停地发出咣咣当当的碰撞之声,听得久了,双耳为之麻木,便也不觉刺耳。
李霓裳闭目,微微歪头,靠在车厢的角落壁上,忽然,手臂被人轻轻碰触一下,睁开倦目,见是瑟瑟给自己递来一块干粮。
她已大半天没怎么进食,实是毫无胃口,此刻也依然不觉饥饿,本待摇头,但遇瑟瑟投向自己的两道关切目光,不欲叫她过于担心,便朝她感激一笑,接过,撕下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瑟瑟默默提起水壶,正要给她倒一碗水,忽然这时,车厢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队伍慢慢停了下来。
两人相对看了一眼。
瑟瑟放下水壶,推开车门朝外望去,问了声缘由。领队很快奔到近前,说胡德永的坐骑方才前蹄弯折了一下,累他一头栽下马背,摔得不轻。
李霓裳立刻下车,走了过去。
胡德永正坐在地上,额面血迹斑斑,染红了须发,神情极是痛苦,忽然看见李霓裳走来,慌忙推开正扶着自己的人,颤巍巍爬跪起来。
“老臣无能,耽误了赶路,公主恕罪!”
李霓裳蹲到他的身旁,给他递上洁帕,问他伤情。
胡德永感激万分,怎敢接用,连连推拒,自己胡乱用衣袖抹了下额伤,说无大碍,又在近旁人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欲再次上马,不料他的坐骑前蹄已是弯折跪地,口吐白沫,任如何鞭抽拉扯,也是无法起来。
不止这一匹马,队伍一停下,又有几人的坐骑相继倒地不起。
李霓裳慢慢起身,眺望一眼前方,问领队还剩多少路,被告知还有四十五里,才能抵达相对安全些的地方。
天王果真改了主意,不肯放过。
长公主昏迷不醒,胡德永等人老迈,一路逃到这里,早已是七倒八歪,个个筋疲力尽,不堪言状。
离天亮也没多久了,坐骑又乏力至此地步,想走完这段路不大可能。
想到天王狠辣,这回若被追上,恐怕性命难保,众人相顾,神情惨淡,气氛沉重。
李霓裳转向领队:“你带我姑母还有宰公他们继续往前去,尽快先到李长寿处安顿下来。我且留在这里引开他们。他们不会杀我的。”
“万万不可!”
她话音落下,别的人相互对望,或默不作声,或暗中舒出一口气,胡德永却立刻反对。
“圣朝复立大计怎能少得了公主!老臣老迈不堪,已无大用。不如由老臣留下断后引开他们。往后圣朝得以复立,叫史官为老臣添记一笔,再容老臣陪于太庙,老臣便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李霓裳安慰道:“老宰公安心。我既已决定归来,便不会三心二意。此次变故起因在我。你们平安后,我找机会,再回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