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裴家那二郎去后, 信王果然未再相逼,下令收队,预备离去。

险情终于得以解除。

众人纷纷松出一口长气。有的瘫坐在地, 大口喘息, 有的奔去救治受伤的伙伴。

一片骚动声里,李霓裳独自仍立原地。

骏马带着他远去了。

她心中清楚地知道,这一次,他当真和她断绝。

从他转头的那一刻起,断得干干净净。

无须再想。

既已做出抉择, 舍弃了他, 那便彻底抛开。

然而,她的脑海里,却无法抑制地一遍遍浮现着他转面向她时的模样。

那是如何一张剧变的面容。

她记得分明,天生城的那个黎明之前, 在他起身离开她的时候,也不至于神郁气悴到如此的程度。

仿佛在他的身上,一夕之间, 他全部的曾如烈日般灼灼耀目的少年意气,被彻底斩绝。

她眺望着视线尽头的那片曙色, 正心绪翻涌, 心神不宁之时,身后传来问话之声。

她转过头,见是领队来了, 询问是否可以稍作整休。

死者需掩埋, 包括崔交在内的受伤之人要治疗,至于胡德永等人,昨夜连夜赶路, 又经历如此一番惊魂,此刻都是饥渴交加,疲倦不堪。

李霓裳环顾四下,颔首。

车厢狭仄,瑟瑟在车厢后侧一片有所遮挡的树荫下铺上地簟,走来,请李霓裳过去暂作休息。

李霓裳知多想也是无用了。

她的关切与对他造成的相害比,是如此虚伪和无力。

他更不会需要。

最后望一眼他消失了的方向,她按下纷乱的心绪,默默回到马车旁,先去看了下姑母,见她卧在车厢内,她忠心的老女官在旁服侍着,便照瑟瑟安排,转坐到为她铺的位子之上。

此行太多颠沛,经历了几番的周折,至此,身边更无多余侍人。她看见瑟瑟为自己取来水壶和吃食,犹不停歇,又差一名小兵打水过来,挽起衣袖,知她还要服侍自己净面洗手,想到她曾受的腿伤,摇头阻止。

“不用。我自己来。你也去休息。”

“我不累。车里闷坐一夜,全是汗。公主稍稍擦把面颈,人会舒服些的。”

瑟瑟笑着说,不肯停手,坚持亲自用清水拧了把巾子,递了上来。

李霓裳没有接。抬目看了下前方,视线转回到瑟瑟的脸上。

“谢信王的颈伤应当不轻,血好像止不住。他们或许没有携带伤药。我们这里有。”她微笑着,轻声说道。

瑟瑟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她慢慢地抬目,看见李霓裳说完话,便拿起湿巾,低头自己擦拭起了面脸。

片刻后,她起了身,走去,向那领队要来伤药,又唤来方才那打水的小兵,命将伤药送去对面。

“说是公主所赐。”

她叮嘱了一声,回来继续伴着李霓裳。

李霓裳人乏倦无比,打起精神,先为小金蛇补充食物和清水,随后,自己胡乱吃了几口东西,知离动身还要一些时候,便和衣蜷身卧下,闭了眼目。

瑟瑟从车厢里取下一幅薄盖。

这时,方才那名送药的小兵跑了过来,在马车旁探头张望,看见瑟瑟,正待喊话,瑟瑟发觉,转头竖指压唇,示意他噤声。她将薄毯轻轻盖在李霓裳的身上后,起身,轻轻走了过去,绕到马车之前,问是何事。

“那个信王不要!”

小兵将伤药递了回来。

瑟瑟一怔,抬目望去。

对方的大队人马已集合完毕,列队在远处待发。

那人还坐在一块石上,他的那个部下正往他的伤颈上缠绕布条。

但应是裴二郎君当时下手颇重,伤口不小,血一时难以止住,仍在渗透而出,染得他半边肩胸皆是斑斑血痕,看去触目惊心。

仿佛有所察觉,他慢慢转颈,投来两道视线,幽幽望她。

瑟瑟捏了捏手心中的药瓶,不再犹豫,迈步径直走了过去。

这趟出来仓促,更没想到会出如此意外,随身准备不周,未携伤药。布条缠绕过紧,无法呼吸,稍松,则渗血压制不住。

孟贺利试了数次,皆是无法止血。方才公主派人送药过来,信王又拒。

孟贺利也不敢问原因。

回去的路不算近,他不敢冒险。战场上许多人,并非是死于伤重,而是死于失血过度。他只能先用手隔布压着伤处止血,正折腾得满头大汗,看见那女子手握药瓶走来,知她与上司有过一段特殊关系,暗松口气,撒手后退。

谢隐山依然那样坐着,任颈血不断地渗流而下,看着她,一言未发。

瑟瑟亦沉默着,走到他的面前,麻利地接过孟贺利的事,敷药在那道伤口上,再以柔荑用力按压,待血终于慢慢地凝固,渗血渐止,她用一片已割好的布,一圈圈地绕着他的颈项,开始为他裹扎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