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周围漆黑一片, 只祖堂内的龛台之上燃着一盏长明油灯。

在长明灯发出的昏暗灯影里,门后模模糊糊显出一道背影,那影僵直地跪在供龛之前, 远远望去, 好似一根木头桩子。

裴世瑛奔到祖堂之外,入目所见,叫他越发担心起来。

“虎瞳!”

他疾步登上坎阶,一步便迈入门槛,唤了一声。

“你刚醒来, 怎不声不响来了这里!快随我回!你需要休息!”

他走到弟弟身旁, 伸手握住他臂,待将他从地上扶起,不料他的双膝却似在地里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二弟!”

裴世瑛欲加大力道将人强行拉起, 见他缓缓将脸转向自己。

“阿兄,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一个字也不要落。”

裴世瑜凝视着他, 逐字逐句地说道。

裴世瑛不禁一怔。

弟弟生病的时候,侯雷才赶到家。

他与妻子早将此行出去后发生的全部事情都已彻底盘问过了。

除去公主改变主意决定跟随她姑母走这件事外, 侯雷着重也提及少主与天王的关系, 说天王特意为少主与公主再次操办婚礼,还与他一道在太华西峰上喝酒。

在侯雷等人的眼里,宇文纵百般笼络少主, 他的手段也已见效, 少主与那宇文纵的关系看着已是缓和不少。

甚至,用侯雷的原话来说,他二人脾性看去颇为投缘, 不但放下先前敌对的立场,甚至,不过短短的一段时日,看去几乎已是如同莫逆之交。

他也不知为何,那日在他找到少主告知天王可能要对前朝那些人不利,少主去后,回来便彻底变了模样,潼关也未进,抛下一切,没日没夜地往回赶。

侯雷不明就里,但裴世瑛却非常确定,一定是随后出了什么意外,叫弟弟突然之间知道了什么,他才会剧变至此地步。

本以为醒来后,以他性子,情绪必会异常激动,没有想到,他会平静至此地步。

昏火下,裴世瑛与弟弟对望片刻,默默起了身,走去取火折,将祖堂内的灯烛一盏一盏地次第燃起。

光线渐渐转亮,映出他凝重的背影。

待点燃全部烛火,堂内光亮起来,他在灯台前继续立了片刻,转过头,看一眼依然跪在那里的裴世瑜,转身迈步走了过去,与他并肩下跪,向着前方的祖先牌位肃穆叩拜,行礼过后,说道:“阿兄便应你之言,将阿兄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如你所知,你是姑母的孩子,宇文天王,他也确实是你的父亲。”

他看着弟弟的眼睛,说道。

裴世瑜眼皮一跳,随即慢慢垂落眼睫。

“阿兄从头说起吧。”

裴世瑛沉吟,整理自己亦是纷乱的思绪。

“姑母与天王相识之时,阿兄年纪小,才四五岁,故不知全貌,只知个大概。”

“他二人应识于长安。当时,天王还是西南藩王府的质子,我们裴家举家刚从河东来到长安不久。彼时,他二人都还极为年少,不知怎的遇到了,慢慢有了些往来。”

“不久,世子出京回了西南。大约半年之后,我记得很清楚,应当是个深秋,有日姑母忽然对我母亲说,她要出去游历一番,寻访古画。”

“当时先父人在河西,家中大小事情皆由我的母亲决断。”

“姑母虽从小性情豪爽,不受礼法拘束,爱扮作男装到处游历,还拜师学过击剑,但那时她已十四五岁了,我母亲怎放心让她出远门去。问她去哪里,她又含糊其辞,我母亲自然不肯答应。姑母一向敬重我的母亲,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但那一回,她却一反常态,见我母亲不肯,竟私下收拾行囊,留书悄然出门,被我兜在后门之外。”

“我叫她带我同行,姑母不肯。我威胁她去告诉母亲。姑母眺望远方,央求我为她保守秘密,说她向往那副古画已久。”

“我从小就跟在她的身边,从没见过她如此容光焕发的样子,双眼中绽放着仿佛开自她心底的欢喜花。那时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但却也被感染。我只有一种感觉,此行应是姑母万分期待的,终点处是她的向往,无论她要去往哪里,我都不能阻止。”

“我放走了姑母,看着她骑马轻快地消失在了我的视线当中。”

“她那次一去便是小半年。到了次年快四月,才终于回来。这段时间里,我母亲收到她的乞罪来信,说她已平安到达,叫我母亲放心,我方知道,她竟千里迢迢,去往蜀地。”

“在她从西南回来之后,你的大师父便向她求婚,却被她以一向将他视作兄弟为由,毫不犹豫地拒了。不久,我母亲又收到来自西南王府的求婚之礼,藩王欲为世子求娶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