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天王军的攻势虽然暂停, 然而,大军驻扎在潞州城外,营房相连, 旌旗遍野, 军士昼夜轮番操练,发出的鼓角之声,有时甚至能随风传到数十里外,人在城中,也是隐隐可闻。
敌方不动, 但那种随时便将大举压上的巨大胁迫之感, 却是一日胜过一日,甚至比真正的战事更加叫人透不出气。
连日来,潞州营中的气氛极为压抑,每日除去操训, 其余时间从早到晚,营中几乎所有人都是神色凝重,步履匆匆。
然而此刻, 扎在城门附近的这座军寨门口却挤满了围观的军士,一眼望去, 黑压压全是人头。
那几个获罪的将领已被剥去盔甲, 人五花大绑,跪在营外的一片空地里,刽子手持刀在后, 等待行刑命令。
各种议论之声嘈嘈切切, 不绝于耳。
“……也怨不得将军到刺史面前进言,听说他们去打绛州和泽州,也不过是几万人马而已, 轮到咱们,竟发来十万,这如何抵挡?”一个士兵唉声叹气。
“就是就是!”他身旁的人附和,“那个宇文天王可不是什么善茬,当真若是屠城……”
他停了下来,眼中露出恐惧的光。
“可不是吗?”又一人接话,语气带着几分不满。
“咱们有难,河东却只派来这么点人马,塞牙缝都不够。虽说暂时是保住了府城,谁知后头又会怎样?将军也是出于顾虑,才去刺史那里进言,当真杀头,未免太过叫人寒心。”
“你们听没听过,天王早年就与裴家结下过深仇大怨?如今越看越是了。莫非他是因此怪罪刺史,这才发来大军报复?若当真如此,咱们也太过冤枉了。裴家如今自己尚且难保,又怎会管咱们的死活?”
“放屁!”
这些抱怨惹出另外一些人的不满,当场发怒。
“你们是耳聋还是眼睛瞎了,不知道北面那些胡狄又大举南下了吗?这些年要不是裴家在北面撑着,胡狄说不定早就打到咱们这里了!再说了,刺史当初带着咱们与河东交好,可是人人都说好的。如今不过才起头,稍有不顺,你们不思量如何齐心应对,只会抱怨,依我看,真正要寒心的,是裴家才对!”
“说得好!裴家仗义,绝不会坐视不管。别的不讲,裴二将军不是早早赶到了吗,这回要不是他带我们打退围兵,哪里还轮得上你们在背后非议?贪生怕死的鼠辈,说的就是你们这些人!”
受责之人不禁面红耳赤了起来。
“我们也只说说而已,你怎就骂人了?你说谁是鼠辈?”
“说的就是你们!”
“你再说一遍?”
“胆小鬼!鼠辈!”
两拨人渐渐由口舌发展到肢体冲撞,相互推搡,眼看就要殴在一起,这时有人喊了一句“裴二将军来了”,登时,方才的各种吵闹议论戛然而止,营门内外变得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齐齐投落在了裴世瑜的身上。
刺史之子正在附近焦心张望,一看见他,如逢大赦,冲上迎接,一面引他往大帐走去,一面在旁低声求告。
“恳请少主勿要见怪。实是这回宇文纵的大军来得太过凶猛,大伙准备不及。少主未到前,这几人是为先锋,部下受损不轻,今日聚在一起,多饮两杯,醉糊涂了,竟贸然去到父亲面前胡说了一番,这才惹出父亲怒气,要杀他们正法。正是用人之际,恳请少主大人大量,勿和他们一般见识……”
裴世瑜沉默着,只大步向前走去,入了大帐。
徐会坐在当中,面上含着怒意。他的面前跪了不少的部将,众将都在苦苦求情,奈何他的怒气始终不消,忽然看到裴世瑜进来,急忙起身。
“谁叫你去惊动少主的!”
他愧怒不已,冲儿子叱骂了起来。
“仗才开打,一时不利而已,这些贪生怕死之辈便动我军心,还敢闯到我的面前来,不杀何以明律?你是嫌我潞州的脸丢得还不够吗?”
其子慌忙下跪,众将也纷纷低头,无不噤声。
裴世瑜上前,向他行了一礼。
“并非有人呼我,是我自己得知消息,来见刺史。”
“将军们的言行,也是出于体恤部下之心,情有可原,不该因此获死。况且,大敌未退,阵前斩将,是为不吉,故裴某斗胆,恳请刺史收回成命,从轻发落!”
他的态度极为诚恳。
徐会也是盛怒之下才出口杀人,方才众多部将苦谏劝阻,他自己心中也已摇摆了起来,只还顾虑裴世瑜的想法,唯恐惹他不满。此刻他亲自赶到,开口也是求情,徐会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在这个时候一意孤行。
他沉吟了一下,双目冷冷扫过儿子和众将。
“今日既得裴家少主求情,我便暂时饶过他们性命,容他们以功赎罪,改杖责为戒!我话再放在这里,今日起,谁若胆敢擅自私下再议不当议之事,叫我知晓,绝不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