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第2/4页)

如今的新城,便是在从前的旧址上扩修出来的,限于时日,虽也只初步完成城墙与皇城等核心地带,但即便这样,这座集大半个天下人力物力而成的凭空拔地而起的城池,也已开始隐隐显露出来日后它作为国都的宏伟的气魄。

马车行在一条从城门直通城北的通衢大道之上。天时尚早,除去偶然迎面遇到的巡城的玄甲卫,到处空旷无人。车轮碾过阔路所发的清晰的粼粼之声,反而愈发烘托周围的寂静,仿佛这是一个黎明前的梦境。

但是,用不了多时,待到玄甲卫的鞭梢劈破晨雾,一切便又都会苏醒,沸腾起来。来自四面八方的车船,将会源源不绝地继续往此而来。吃水三尺的漕船送到满船裹在毛毡中的西域玉山料,它们几经转运,跋涉来此,压得艞板吱呀作响。东海的明珠和蜀中的十丈织锦被搬上码头。从深山中挖凿的金青宝石和象林国的沉香木,则将涂镀明堂中的金碧之色、竖作一根根的蟠龙柱础。

李霓裳被带入位于城北的新宫。孟贺利请她稍候,自己匆匆离去。

寂阒昏暗的广场里,除去角落和暗处里布着的执甲守卫,看不到半条人影。

她并未等待多时,孟贺利很快回来,继续将她引往群殿尽头的深处,那里有座筑在地势最高处的楼阁。

他止步在了阶前,仰头,用含着几分敬畏的目光,望了眼头上的北阙,随即低声道:“天王就在上面,请公主上去。”

此一刻,他变得格外谨慎,连呼吸都似小心翼翼了起来。

晨风晃动了悬在楼台飞檐深处的鎏金铜铃,铃舌轻磕内壁,碎响漫过描金游龙梁柱,驱飞了方落脚在上方的几只疲脚雀鸟。

李霓裳穿过甲卫执守的门樘,跟随一名卫官登上层楼。

在耳畔那断续响动的惊鸟铃的碎吟声里,她来到方才孟贺利仰望的所在,停下了脚步。

数丈之外的前方,是一座望台。一道背影向栏而立,北眺远方。

卫官隐身退去。她屏息立了片刻,悄悄抬目。

立足在这座至高的望台之上,下方那错落的群殿廓影便一望无际,更显低矮。

然而,九重歇山顶外,视线的尽头,远山余脉,如片片铁铸的屏风,还是遮挡住了双目,不见山的那边。

山尖刚染一线蟹壳青的曙光。

天将要亮了。

李霓裳不敢惊动,又垂落双目,静静等待。

“怎么,昨夜那地方不合心意吗?连夜要来这里见孤。”

伴着一道熟悉的声音,李霓裳抬眼,看见天王已转过脸来,两道目光投来,落在她的脸上。

隔着些距离,方才天光也暗,她未细看,只凭身影认出人而已。

此刻对望,当终于看清人的模样,李霓裳的心中不禁大受震动,以致于忘记回应。

三年未见而已,眼前的天王,竟满头大半都是白发了,宛如苍老了一二十载。

“天王误会。我是想早些来见天王之面。”

李霓裳醒神,压下心中陡然生出的宛如兔死狐悲般的悲凉之感,应道。

天王打量了她一眼,几乎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即转身,迈步朝里走去。

“进来!”

应是觉察到她还定在原地,他走到阁门前时,冷冷唤了一声。

李霓裳急忙跟上,迈入这间与望台相连的阔阁。一进去,便见她交给孟贺利的紫微图平搁在了案上。

又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扑面而来。

她很快认出,眼前无论是案几摆设或书册文牍的堆放,都与天生城的那间书房相差无几。

或者,此间之物,应当就是从那里原样搬来的。

此时她也终于暗悟,何以方才登上那座北向的望台,便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见他已自顾入座,李霓裳未敢多加打量,立在一旁。

“听闻你这几年很是厉害,竟坐实祥瑞的名头,连李长寿都能沾上光,鸡犬升天,武节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了。”

天王的语气平淡,然而,讥嘲之意,扑面而来。

眼前这位居在至高之处的人,除去外貌苍老许多之外,仿佛还是旧日那位李霓裳熟悉的天王,性情半分也不曾改变。

李霓裳原本那因时空割断而带来的拘束和紧张之感慢慢消失。

“叫天王见笑。全是靠着李刺史与军民齐心,合上下之功,才侥幸能够得以存活到了今日。”

“何时准备扶持你那个弟弟做皇帝?”他轻描淡写,与她闲聊似地又道。

李霓裳迎上对面那双锐目中射来的目光。

“以天王盖世之功,炳若日星,尚且至今不曾加冕。我李家不过前朝遗脉,流萤微光,何德何能,怎敢与天王争辉。”

“还有,此次武节逢战,李刺史孙儿被困,性命攸关,幸得天王施加援手,我感激万分,在此多谢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