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灰暗的天穹压得极低,细雪如絮,簌簌而落。

几个披着沉重蓑衣的身影在雪地行走,脚下泥水混着雪水,在洁白的雪地上践踏出一行行杂乱的泥印。

不多时,进入一片聚居地,众人分散开,各自回家。

吱呀~

王和带着一身风霜迈入屋内,赶在北风吹进来之前用腰顶上了门,反手插上门栓。

一个身材宽厚、个头不高的女人早已等在屋内了,先递上一筒热汤给男人,这是王和的夫人,徐柳。

二人本是流民,逃荒路上互相照应,一来二去看上了眼,得知对方都全家死的仅剩一人后,便做个伴。后来遇到了神女,安置下来,王和便到矿里挖矿,攒了几个月工钱,租下这一座三间屋的瓦屋,请了一个进了昭明军的老乡做媒,娶了徐柳。

王和一口气喝完热汤,把蓑衣脱下,露出背在肩膀上的破旧麻布袋,徐柳托着袋底,二人一起把布袋放下来。

“这回拿了五十支木杆,还给你拿了一袋丝。”王和蹲下,从破旧布袋里往外掏东西。

一小堆四尺多长的杂乱木条,一袋干净麻布包着的蚕丝和不知名动物筋,里面还有一个小瓷瓶。

“等做完送去,能领三百钱,咱们不要钱了,都换成豆子过冬。”王和与徐柳商量。

屋里没有蜡烛,只有炉火照明,二人围坐在泥炉旁,盘着腿一边做工一边商量家中杂务。

王和腿边摆着一支成品箭杆,他熟练地用刨刀修整木条,偶尔伸手比照成品箭杆的弧度,调整手中半成品的粗细。这些木料是先用斧锯粗加工的毛坯,形状参差不齐,经王和之手逐渐变成统一规格的四尺长圆柱形箭杆,整齐码放在炉边烘烤去湿。

徐柳的动作更慢些,她借着窗纸透进的微光,将蚕丝与筋丝捻合成弓弦,不时拆开重编。王和看得眼热,他这削木头的活儿谁都能干,可制弦却是精细手艺,非得在官办织造坊学过徒、通过考校的人才能胜任。他们这临时聚落的五十多个人里,统共只有三人考得了制弦资格。

编一根弦的工钱,抵得上他削百根木杆。

“你再带上些钱,换点粮种回来。咱们家里的豆子够过冬吃了,该囤些粮种,开春种在地里。”徐柳眯着眼把三十二股蚕丝按照顺序编成一股。

“换粟种?”

“换豆种,你忘了昭明军里的使君带着咱们开荒时候说的话了嘛,头两年地瘦,得先种豆子让地肥起来。”徐刘白了他一眼。

王和憨憨一笑,又捡起一根新木条,语气中满是甜蜜:“咱这不是先前没干过开荒的事吗。”

“多好的日子啊,多亏有神女施恩。”王和咧嘴一笑,觉得连炉子里飘出来的烟尘都带着一股奇特香气。

有房子能遮风挡雨——虽说这房子是租的;有地能种粮食——虽说新开垦的田亩还贫瘠;冬日里竟还能在屋内做工换钱粮,这个连”虽说”都不必加了!

在王和贫瘠的记忆中,往年的冬日要不然就是全家缩在稻草堆里度日如年,一日只吃一点豆子盼望挨过冬日,要不然就是在流亡路上,连豆子都吃不上。哪能如今年一般,天冷了能烧火炉,还能在屋里围着火炉做工,不用坐吃山空,甚至还能攒下些钱。

这样好的日子,只可惜他爹娘过不上,不过他爹娘要是泉下有知,知道他如今成了家、置办了家产,还不知该多高兴哩。

数日后,趁着雪霁初晴的暖和天气,王和背上粗布包袱,将蓑衣罩在最外层,与几个邻人结伴而行。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半融的雪泥,步行了大半日,又来到工坊。

“尔等先脱鞋去侧屋烤烤身子驱寒。”屋里有几个小吏正在清点前面一批人带来的东西,忙的不可开交,只抬头叮嘱了他们一句,又接着清算脚边的短棍。

王和等人已经不是头回来了,他们知晓神女麾下的官吏和旁处不同,不用陪笑求人,便熟练放下了布袋,拿了号码牌去侧屋等待叫号。

屋内热气烧得极旺,一入屋,暖融融的热气便催得人想要解下衣服。屋里已经坐了半屋子的人,王和遇到两个和他一起挖过矿的同僚,还攀谈了几句。只是每个人都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要往屋外看看有没有排到他们。

等了半个时辰,便轮到了他们,王和等人跟随小吏一起计数。王和上过神女开的识字班,旁的没学会,只听了一耳朵“不会数数以后连钱都算不清”,就铆足了劲学数数。

成果斐然,一口气能从零数到一万。至于其他的字,只看得懂地契和卖身契,还总爱读字读半边……

“四十七支,有三支不合格。”小吏从木棍堆里抽出三条,拿出一支标准箭枝比了比,“勉强能用,算次品,折半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