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王朗见对面走出一人,定睛一看。
来人身长约莫七尺,一袭素色长衫,头戴纶巾,手持一柄白羽扇,面如冠玉,一双眼睛如朗星般清澈明亮。眉分八字,斜飞入鬓,更添几分英气;唇若涂朱,微微含笑时,便透出一股淡然。
可气度再好,也掩盖不了那张嫩的能掐出水的脸。
“为何让此小儿回话,尔等军中无人了吗?速速退下,换那清瘦的文士回话。”王朗含怒,他年过四十,岂能与一个嘴上都还没长毛的少年争论?
赢了也要世人耻笑以大欺小,丢尽颜面!
诸葛亮不为所动,只是轻摇羽扇,朗声道:“项橐七岁为孔子师,圣贤不问年齿。又有《礼记》云‘后生可畏’。王太守学圣人之言、读圣贤之书,世称大儒,今日一见,却实乃名不副实。”
“原来只解得圣贤书中的皮毛,未曾学会圣贤深意。”诸葛亮抬扇一指。
王朗面色微变,冷哼一声:“牙尖嘴利。老夫王朗,字景兴,东海郯人,你是何人?”
倒也承认了诸葛亮有与他辩论的资格。
诸葛亮拱手:“在下诸葛亮,琅琊人氏。”
“琅琊诸葛氏,你家先祖诸葛丰为元帝时司隶校尉,以刚直闻名天下。汝既为忠良之后,为何要投于反贼麾下,侮辱先祖名声?”
王朗不客气道:“陈昭此人,暴虐奸诈,从黄巾乱贼,先窃青徐,再吞冀兖,今日又兴兵祸侵豫扬之地。乱臣贼子之心,路人皆知,你家世食汉禄,安敢为虎作伥!”
诸葛亮不急不躁大笑两声:“亮有一言欲问太守。”
“哦?”王朗自觉方才一番言论置地铿锵,见诸葛亮反问,只掀起半边眼皮斜睨他。
“灵帝听信宦官谗言,卖官鬻爵、昏庸无道之时,汝在何处?可曾直言上谏,辅佐帝王?”诸葛亮咄咄逼人。
“董卓于洛阳毒杀少帝,挟持天子之时,王太守又在何处?可曾兴兵讨伐董贼,以安天下?”诸葛亮又问。
王朗面色一僵,目光闪烁不定,额角渗出细汗,喉结上下滚动,显是窘迫至极,双唇微张却无言以对。
“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连年旱蝗,赤地千里,人相啖食,白骨蔽原。百姓流离,号泣载道。诸侯割据,征伐不休,丁壮尽戮,老弱填壑。苍生倒悬,如堕水火,此万民啼哭之时,你王朗又在何处?”
诸葛亮目射寒星,眉聚锋棱,宽大的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步步紧逼,迫得王朗不敢直视。
“民亲之,士信之,上忠乎君,下爱百姓而不倦,是谓社稷之臣。灵帝昏聩时,汝不曾在庙堂死谏;董卓弑君日,汝不曾持节钺勤王。今生灵涂炭,汝又不救民,汝又岂敢自称为臣?”
这小子年纪不大,怎生的这般凌厉的一张嘴?王朗心已凉了半截,他不是什么擅长实务的大才,而是因擅长经学闻名天下的名士。学经就要辩道,赢了名气更上一层楼,输了就要成为他人垫脚石。
早知如此,不该与这竖子辩论。
王朗擦拭额角汗水,虽理屈词穷,依然梗着脖子抬头,从牙齿间迸声道:“老夫今日兴兵讨贼,正是为匡扶汉室,安抚百姓。陈昭为一己私欲,发兵攻打豫扬之地,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
王朗被诸葛亮一番话驳得说不出狡辩之言,也不敢自称汉臣了,只能调转方向,指责陈昭挑起兵戈,没有仁德之心。
诸葛亮冷笑,挥手以扇尖直指王朗:“袁术不治天灾,豫州蝗虫横行,尸骸枕藉,其罪一也;奢淫肆欲,征敛无度,豫州闾阎萧条,鸡犬无存,其罪二也。我主讨豫袁,乃是代民讨伐无道,此顺天理也!”
“汝口口声声冠冕堂皇,实则罪恶深重。这汉臣是假,民贼是真。你食万民供养,不思仁政爱民,只求一人荣华。
孔曰仁,孟曰义。孔子过泰山侧,闻妇人哭于墓,叹曰:‘苛政猛于虎也!’。你这无仁无义之辈,助袁为虐,今日即将命归九泉之下,届时有何面目见历代先圣?九泉孔子问汝:‘可行仁德’?汝该如何回答!”
诸葛亮勃然变色,厉声喝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话实在诛心,对于士人,尤其是王朗这等“大儒”,斥责他不配继往圣之绝学,杀伤力可比斥责他是反贼大多了。
天下数百年方得一变,而圣人之学自春秋传承至今,始终是士人立身之本。天子更替不过十数载一轮,然孔子之后千载光阴(LzpD),何曾再出第二位圣人?
王朗闻言,脸色瞬间煞白,身形一晃险些坠马。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缰绳,指节泛出青白之色。那对浑浊的老眼剧烈颤动,仿佛被这一句话抽走了全身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