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陈群手持朱砂批注的货册,逐项清点这三年心血:”占城稻种五十石、甘蔗苗两百株、胶树幼苗五十棵……”

指尖停在”椰油”项上——整整一车的陶瓮都用蜂蜡密封着。交州人以此物照明,光焰比中原的膏油明亮数倍。往日虽有商队贩运椰油北上,却将制法视若珍宝。他费尽周折,终以三十匹锦换得这卷秘方。”海龟胶三车,制法一卷。”陈群特意用朱砂圈出此项。此物得自日南郡海滨,那边哇哇叫的土人部落世代秘传,其胶黏舟楫防水防腐之效远胜桐油。

车队末尾尘土飞扬,十余头巨兽缓步而行。

“驯象五对、白象一匹;黑犀两尊、白犀一头。”

温驯的巨象由驯象人牵引跟随,而凶猛的犀牛则需关在铁笼中,靠大象拖运方能北行。

陈群望着那头罕见的白犀——花了他足足三百匹布帛,才从一队商队手中换来。

交州地处大汉最南,远离中原,天高皇帝远,风气彪悍,时常有商队从扶南、天竺运来货物交换。中原昂贵的象牙珍珠等物,在交州却不算稀罕。

合上册页时,陈群终于长舒了口气。

虽说陈昭只让他找占城稻,可陈群生性谨慎,还是把自己在中原没见过的东西都带上了。

反正来都来了,尤其是日南郡那边热的鬼都不愿意待的地方,他绝不会再让陈昭找到由头把他派来第二回 !

多亏他生性谨慎背后又有家学渊源,前来并州之前就请了神医华佗两位弟子跟随,到交州之后又与士燮搭上关系,请了十几位本地有名的大夫随队,才能在数次生死一线间保住性命。

陈群回忆起自己被疫病折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痛苦回忆,哪怕已经过去了一年,依然觉得浑身难受。

核对好东西,陈群又找到士燮,试图再商量一番交州与中原通商之事。

一年半之前,陈群前往交州南侧几郡之前,他便寻过士燮,想要在冀州和并州之间建立一条商道。

当时士燮婉拒了陈群,自言他年事已高,只想安心养老,不愿意多生事端。

陈群只能作罢。他也能猜到士燮几分心思,无非就是依仗交州偏远,是兵家不争之地,想要袖手旁观,不愿意在中原时局未定之前选择亲近一方诸侯。

“先前群所提及商队之事……”陈群还没说完,士燮却仿佛早有准备一般,一口应了下来。

“那日贤侄走后,老夫思忖许久,心中已生了后悔之意。老夫虽已是风烛残年,膝下诸子却还年幼,此事于交州又利,合该应下才是。”

年过七十的士燮抚摸胡须,长吁短叹,似乎是当真后悔莫及一样,还十分应景捶胸跺脚:“此事就是贤侄今日不提,老夫也要舍下一张老脸来重提。”

士燮以一种不符合其实岁老人年纪的速度,迅速从怀中掏出几张契书:“还请贤侄将此契书转交昭侯。”

这么顺利?陈群挑挑眉,想到了更深入的原因。

应当是陈昭又做了什么事,才会让士燮回心转意。

这个念头刚起,陈群猛地掐住自己掌心。三年!整整三年!他再不要为那个(tUnI)专坑亲戚的便宜长辈费半点心思!就连这商道,也不过是为自己脱身铺路——总得有人接替这“贤侄”的苦差不是?

想起那些与毒虫为伴的夜晚,陈群霎时面如土色。什么世家前程,什么族运兴衰,此刻都比不上回颍川老宅晒晒太阳来得实在。

陈昭的臣子谁爱当谁当,反正他打死也不会再干了!

思及此处,陈群好奇全消,蔫蔫收下契书,爬上了马车。士燮还特意派一支兵马将车队护送到交州边界。

数日后,车队抵达扬州边界。

陈群才从乘车换成骑马,领在车队最前方,准备遇到城池,先打听一番此地是谁做主,也好攀一攀关系,借道北上。

按理说此事,前两日陈群就该派人先行一步打听好这些情报。可陈群实在懒得动弹——没有人能在连续三年高强度的出差后,还能保持对工作的热情!没有人!

不远处村落外,乌压压的庶民围作一团,远远望去如蚁群般攒动。陈群走近时,才看清众人围着个丈余高的黄土台子。

简陋的土台上一个身披黄袍的道人正挥着桃木剑,唾星四溅。

这幅画面让陈群没有来觉的眼熟,复行数十步,道人声音传入陈群耳侧。

“遭雷劈并非雷公电母发怒,无需人祭。雷公电母乃正直之神,专劈伤天害理之徒,若见活祭,便会降下雷火使得方圆百里化作火海。”

南野曾是楚地,鬼神祭祀之说盛行,如今依然保留许多在中原士人看来十分残忍的活祭恶习。

这番用鬼神打败鬼神的说法,让陈群觉得熟悉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