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银蛇化作的弯刀被厄尔诺斯送进母亲的胸膛, 正如一把钥匙插进了对应的锁孔,将梦境世界真正的核心呈现在众人眼前。
丰收季热闹的场景变得扁平,化作一副笔触细腻逼真、庞大得描绘进世间万物的油画。
易逢初抬手, 轻轻触碰挡在天地之间的巨幅油画,指尖染上流动的斑斓色彩。
他并不讨厌这样漂亮的力量呈现方式,但一到他手上,这些色彩就失去了重塑的性质,变成普通的颜料。
略感失望地叹一口气,易逢初抬起手杖在画布上切割出一人高的细缝, 如同地球神话中的摩西分海般,骤然分开这些缤纷的色彩。
易逢初最先迈步,穿透这层画布, 随后孟司游和厄尔诺斯便如梦初醒, 立即紧随其后。
在缤纷绚丽的色彩背后, 是一片被黑暗所笼罩的荒芜大地,曾在丰收季中死去的灵魂们身形透明苍白, 面色迷惘, 漫无目的地四处徘徊。
在这些游魂中,孟司游也捕捉到了几道熟悉的人影——
艾瑟尔太太的脖颈不自然地歪折向一旁, 脑袋沉重无力地耷拉在脖子末端;
安娜的双眼被抠挖去, 只剩下一双鲜血淋漓的血洞, 盲目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还有孟司游此刻使用的身份“孟娜”,在母亲口中长相精致得像小天使的女孩, 死相却是全身遍布烧焦的痕迹,大大小小的燎泡使她面目全非……
易逢初的视线扫过这些静悄悄的游魂, 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继续向前。
孟司游沉默地跟随着叙事者的步伐,在重重苍白的亡魂之间穿梭。
恍然间,他感到自己像是在穿过一道道悲剧落幕后降下的帷幕,所能触碰到的,唯有这场悲剧留下的冰凉余烬。
荒芜的大地上毫无遮挡,一行人很快行至这个世界的尽头——
那里矗立着一幅流光溢彩,仿佛由纯金打造的画框。
七柄巨大的刻刀歪歪扭扭地钉在画框上,锋利的刀刃穿透一道漆黑影子的胸膛、头颅和四肢,使影子只能紧紧背靠着画框,固定出一种类似于被钉在刑架上的“惩戒”姿态。
人影浑身都被污浊的黑色覆盖,只有头顶的冠冕仍然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这顶强大却罪恶的冠冕由整片领地的建筑、珍藏和生命浇筑而成,框架中能隐隐辨认出教堂的尖顶、公爵庄园的城堡,以及数不清的高低错落的平民房屋。
凝视冠冕几秒,就能看见无数哀嚎扭曲的脸从光辉熠熠的宝石中浮现而出,其中也不乏孟司游曾见过的脸庞。
这就是梦境的主人,画中倒影了……
厄尔诺斯抬头仰望着主体,还沾着母亲鲜血的脸庞上,露出了感同身受的悲戚神色。
两者同出一源,她比谁都更为清楚,画中倒影本就坚持不了多久了。
窃来的冠冕,终将以血的代价偿还。
届时,梦境世界将与冠冕上的领地轮廓一齐坍塌,伴随画中倒影的神魂溃散,成为陪葬品。
易逢初同样看出画中倒影的状态差得出奇,看来以凡人之躯承载自然雕刻者的力量,实在是给祂带来了过重的负担与诅咒——体内不属于祂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奔腾、怒嚎,如剧毒之物般由内而外地侵蚀身心,留下满身伤痕。
金眸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伪神,易逢初叹息一声:“画中倒影……你现在,还剩下多少清醒的意识呢?”
“……”
这还是第一次有生命能够勘破梦境表里,一路来到画中倒影面前。
画中倒影积年累月被侵蚀的意识,久违的清明了一刹那。
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祂似乎恢复了一些与人交谈的能力。
“主体!”
厄尔诺斯最先抑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激动之情,匆匆向前几步,急迫要与另一个自己分享好消息:“赞美命运赐我以刀刃,我终于做到了……我终于能够鼓起勇气,亲手杀死噩梦中一次又一次禁锢我们的牢笼!”
“噩梦,终于迎来了结束的这一天。”
厄尔诺斯流下喜悦的泪水,声音透出些许哽咽,“我们无法释怀悲剧也会终结的,我们能够等到迎来新生……”
“杀了我。”
画中倒影的话语如此孱弱,却又如此清晰地在荒原上回响。
厄尔诺斯关于未来的畅想被打断,双唇无意识地颤抖着,不可置信地凝望着画框中的黑影。
“求你们……杀了我。”
显然,画中倒影已经不再能听见外界的声音,祂的意识近乎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中磨灭,只剩下一抹绝望却清晰的念头——
祂在请求站到祂面前的所有生灵,能够彻底了结祂的生命与痛苦。
厄尔诺斯被彷徨无措的情绪淹没,她下意识扭头,看向赐予她利刃、承诺她新生的命运之神,表现出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依赖和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