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第2/3页)

这种恐惧自生命诞生的第一秒起,就已经存在,但至今无法被驱逐,至今从未真正远离。

——诸神永在,祂们永在。

孟司游问道:“后来,他是怎么应对梦境中的呼唤的?”

矮胖女人低垂着头,惆怅道:“幻听、惊悸的症状持续了大半年,折磨得温德近乎崩溃,我眼睁睁看着他很快消瘦下来,眼眶深深凹陷下去,显得憔悴好多。”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熬,还开始接触此前从来没有碰过的酒精。时常在凌晨的时候,我起夜看向他的屋子,发现屋里的灯光久久没有熄灭,一直熬到天亮……”

“有几次我质问他,为什么不睡觉?当时温德抱着酒瓶,眼睛里都是血丝,但还强撑住睁着眼,嘴里回答的话语反反复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后的胡言乱语……他一直重复说,他不能屈服,不能听从它的话。”

“我起初觉得他着魔了,从一个年轻有为的博士学生,沦落为一个满口荒唐话的醉鬼,但听有年轻人说,温德可能是生病了,被那道白影的幻觉给困住了。”

“他不是醉鬼,”孟司游低声喃喃,“……他是一个勇敢、伟大的人。”

以凡人的梦境砌成高墙,温德独自支撑了一个又一个夜晚,把来自深海的蛊惑阻挡在人类世界之外。

但人是有极限的——他是有极限的。

凡人的精神就像一根橡皮筋,在污染中越绷越紧、越绷越细,迟早会有彻底断掉的那一天,区别只是时间的早或晚。

孟司游觉得,就算温德最终主动屈服了,成为替“白影”传播鱼卵的代理人,他也无法苛责温德太过。

他已经做到了一个普通人在神性生物面前,最大限度的抗争。

矮胖女人以为,孟司游口中的夸赞是指温德抵抗住精神疾病的侵袭,成功创办如今炽手可热的万能潮汐药业,没有感到奇怪。

她继续说下去:“明白温德这是有幻听、幻视的症状后,我觉得他需要得到治疗,就强行带着他,去最近的城市看医生。医生给他诊断、配药,一切都很顺利,但没想到……又出事了。”

“走出医院之后,我们在马路边等红绿灯,温德似乎是在看着路对面发呆。灯还没跳绿,温德忽然问我:‘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有尽头?是不是只有他死去,它才能永远留在海洋深处?’”

“我吓住了,没反应过来,然后毫无预兆的,温德就像发疯一样冲到马路中间……他居然想要杀死自己,幸好上天还是保佑他的,他没有生命危险,但从此失去了左边半条腿。”

“熬过那个坎儿后,温德的经历就变得幸运顺利许多了。他在海边发现了那种全新的物质,发明了万能胶囊,一路走到媒体大众面前,走到我想象不到的高度。”

矮胖女人的语气里,混杂着欣慰与哀伤:“但成功之后,温德就很少回到这里了。他似乎变成了一个优秀却陌生的,我认不出来的传奇人物……但那也很好,他值得这样美好的结局。”

不。

孟司游却知道,温德并没有像矮胖女人想象中的那样,拥有美好的结局。

很可能在“温德”装上假肢出院之后,就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温德了……至少,不完全是。

每一次听见呼唤,哪怕不回应,温德也在离那位神性生物越来越近——原本属于人类的纯粹灵魂,正在被强硬地添加进未知的物质,就像清水里被掺进一滴滴颜料,陌生的杂质与色彩越来越多,直到彻底面目全非。

自杀行为,其实是那抹人类的灵魂竭尽全力发出的,最后一声反抗。

从看见神性生物的那一刻起,大多数普通人所能拥抱的“最美好的结局”……竟然是死亡。

黑甜如梦的死亡。

而在自杀失败后,他就成为了神性生物驱使的奴仆,为它寻觅更多安放鱼卵的容器。

孟司游忍不住想起,顶楼办公室里的致幻鱼鳞。

在痛觉与幻觉之间,在混沌与清醒的交界,温德是否恢复过那么几刻的自我意识?

他能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吗?

在把万能胶囊推向高地的同时,他是否感到几秒的绝望——绝望于毁灭一切的种子,竟是自己亲手种下的?

“谢谢您,女士,告诉我这么多温德先生的经历。”

虚伪的夸赞重复过许多遍,但这次孟司游的态度是郑重的:“他的确曾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矮胖女人笑了:“你将他看作偶像,接下来是想追随他成功的步伐吗?”

“算是吧?”

孟司游起身拍落灰尘,按了按原身头上脏兮兮的布艺帽子,帽檐阴影下的眼睛锐利有神,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