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易逢初注视着孟司游。

从外表上来看, 流浪汉打扮的男人只是呆滞在原地,眼神逐渐溢满恍惚、疯狂与诡异的爱意,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但易逢初能透过这层表象, 一直看到人体之内,乃至灵魂深处的变化——

他看见,流浪汉头颅内的大脑正在“融化”。

大脑皮层层层叠叠的褶皱深处,渐渐沁出晶亮的水层,仿佛秋冬清晨枝叶间的露珠。

这些自脑部渗出的水珠点点滴滴汇聚进脑沟里,使得整个大脑都呈现出异常湿润、绵软的质感——它就像一个快要融化的冰激凌蛋糕, 流淌出粘稠的汁液,白色、黄色与微量血红混合,最后融合成一摊漂亮的淡粉色。

哪怕是异能者, 也很难在这样脑部结构彻底破坏的基础上, 维持清醒的思考。

而承载于这具躯体之内的灵魂, 同样随之产生溃散的倾向。

如果说,孟司游原本的灵魂是一盏明亮而稳定的灯, 那如今灯火边缘的轮廓已经模糊, 在大量高阶污染的侵袭下动摇,仿佛灯光在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在易逢初无形的注视中, 孟司游无意识地摇晃一下脑袋。

恍惚间, 他感到有一些粘液在头颅内翻滚、晃动、冒出气泡, 回荡着黏稠的水声。

脑部组织潺潺流动,连带着对鱼卵格外浓烈的爱意一同, 甜蜜地涌遍全身。

握住刀片的手收紧,孟司游的心神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应当不惜一切代价, 确保孩子们的顺利诞生;

他应当献上自己的血与肉、魂与骨,献上从里到外所拥有的一切, 喂饱孩子们饥饿啼哭的嘴……

“——你不能再继续探索下去了。”

如同冰雪滚过混沌而滚烫的意识,孟司游骤然清醒过来。

他发觉自己正以一种无形无状、非物质的形式悬浮在捕捞船里。

而在不远处的墙角,斜倚着那具熟悉的流浪汉的……尸体。

孟司游怔怔地回过神。

原来,就在刚刚那段混沌的时间里,像是只过了一刹那,也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回到原本属于你的命运中吧,”他听见预言家的叹息,“再往前,不是你能够抵达的区域。”

停顿一下,乌苏尔又低声嘟囔:“说起来,明明你也有七阶,怎么精神抗性这么弱?……呵,‘伟大的母亲’。”

孟司游:“……”有被嘲讽到。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就感到自己如同一片被疾风裹挟的落叶,灵魂不受控制地腾起、旋转,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瞬。

等眼前的景物恢复清晰稳定,孟司游已经回到当初的公交车站,宽大的电子屏幕仍在发出花花绿绿的光。

周围人来人往,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有一个青年在广告屏前消失或重现,甚至极短暂地体验过亿万富翁和流浪乞丐的人生。

简直是……黄粱一梦。

孟司游站在原地发怔一会儿,清风拂来,吹散他体表似乎仍然残留的、潮湿而黏腻的海水触感,也清空了嗅觉神经对于那种甜腻异香的印象。

思维重新变得清晰,大脑恢复成正常的凝固状态,孟司游甚至觉得有点不适应……

这就是不被蛊惑成为“母亲”的感觉吗?

真是太棒了!

孟司游呼出一口气,看向候车亭外。

由于两地时差,此时的A市刚刚度过黄昏,已经有细碎的星子点缀在天际。孟司游掏出手机,给沈媛打了一个电话,询问这几天局里的状况。

“怎么忽然问这个?”沈媛语气里透出怀疑,“你不是一直和我们一起行动的吗?”

果然,连同事们都对他的“消失”毫无印象。

所谓的“一起行动”,不过是在孟司游回归正常的命运线之后,其余人意识里对因果关系的自动修正罢了。

孟司游无奈解释:“出现了一点特殊状况,等我以后再和你们解释。不过我保证,我一定是本人,没有被奇奇怪怪的力量干扰或掌控……江队长在你周围吗?你让他用异能预知一下就知道了。”

电话另一头安静下来,接着传来一阵杂音,是沈媛在寻求江宥的确认。

片刻后,沈媛答复:“行吧,江队说你没问题。”

“这两天,局里选择采用强硬手段,把目前能够确认并定位到的服药者都控制了起来,对外宣称是隔离罕见传染病患者。”

“但问题是,只要国外仍然在大肆生产、宣传万能胶囊,问题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决。在我们监视之外的地方,国内也一定有万能胶囊在暗地里偷偷交易,产生新的服药者……”

说着,沈媛忍不住抱怨:“胶囊里的神性生物幼卵,实在是太善于隐藏了!”

“它们像是专门朝着‘隐匿’和‘生存’的特性进化,宁愿以削弱幼时的能力为代价,随时可能暴露在空气里融化成真正的海水,也把卵里携带的力量波动降到了最低,连全视之眼都难以寻找、辨别它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