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虎毒食子谁在暗狱逐光(第5/6页)
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被人骑在头上,也只是默默承受,好似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发怒一样。沉云欢玩得开心,像骑马一样威风地晃起来,却不想这少年的身形尚单薄,根本不如马那么稳健,晃了没几下便稳不住重心,歪着脑袋直愣愣地栽下去。
没落在地上,被一双冰凉却柔软的双臂接住。
沉云欢茫然地仰头,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睛。她被放到地上,马上就黏过去,凑近他的眼睛问:“原来你的眼睛可以转,你为什么不看我?”
得不到回应,沉云欢扯他的头发。
少年像是被她烦得没有任何招了,转眼看向她。那金色的眼睛澄澈无比,倒映着烛火的光芒,像两颗宝石一样闪着。沉云欢喜欢,叽叽喳喳地同他讲话:“要一直看着我哦。”
沉云欢霸道地要求过后,玩累了就爬到他身上睡觉,醒了就捧着灯盏回去。为了不让母亲发现她跟一个脏兮兮的人玩,她总是在母亲归家前回去。
母亲越来越忙,沉云欢去找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乐此不疲地给他擦着看起来已经很干净的手和脸,对他说话,在他身旁玩耍,还会将母亲给她带的东西藏起来,留一些给他吃,虽然他从不曾开口。
有一次去找他,他不像之前坐得端正,而是虚弱地倒在地上,皮肤染上赤红的血迹,却不见任何伤口。沉云欢给他擦干净之后,并不闹着让他坐起来,只是默默地卧在他身边,凑到他的脸边低声问:“你也生病了吗?”
少年不说话,只是将眸光转动,看着她。
沉云欢早已习惯他的沉默,自顾自道:“我也生病了,我娘一直带我看病,她说天底下所有的病都能治好,所以你也不要害怕,等我治好了,就让我娘带你去看病,好不好?”
她摸出兜里装着的糕点,掰了一小块送到他的嘴边,小声说:“这是甜的,你尝尝。”
沉云欢送给他很多食物,他从不曾侧目看过,更没有吃过,当然这次也没有。沉云欢并不勉强,塞到自己嘴里,嚼吧嚼吧咽下,然后说:“其实我知道,我的病治不好的,还有那些药,喝了也没有用。”
沉云欢说:“但是我想被治好,如果治不好,我就死了。”
她破天荒地没有嫌弃地上的肮脏,趴伏在少年的身边,歪着头看着他。
他太虚弱了,身上的血也擦不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从他肋骨里延伸出来的两根铁链上也满是血痕,沉云欢这次没有闹他,只是偶尔看看他微弱起伏的胸膛,再看看他漂亮的眼睛,枕在他那铺在地面的银发上,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清香气息。
沉云欢的病越来越严重,发病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半夜发起高热时,虞青崖将她抱在怀里哼唱歌谣,声音平稳悠扬,泪水却静悄悄地落下,如果不是滴在沉云欢的脸上,脖子里,她甚至都没发现母亲在哭泣。
母亲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有时沉云欢躺在床榻上翻身,能看见母亲笼着灯伏在岸上,翻阅着破旧的书籍,出去的次数也愈发频繁,有时沉云欢从少年那里玩完回去,在竹藤摇椅上睡了一觉,天都黑了,也没见母亲回来。
沉云欢没有力气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愈加沉默,有时在少年身旁呆坐许久。
她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更想黏在母亲身边,但不知母亲去做了什么事,竟然突然对她说要离开几日,去给她找传闻中能救治她的秘法。
平日里闹腾得像大魔王的沉云欢,此刻表现得比天下所有同龄的孩子都要乖巧,抱着母亲的脖子说爱她,还说等她回来。
虞青崖离开后,沉云欢捧着灯盏去找少年,路上跌跌撞撞,摔了一跤爬起来,干净的衣裳染上污泥,来到他的身边,挨着他坐下来。
她为少年带了一样礼物——一个被油纸包着的糖葫芦。
那是她在京城的破庙里遇到的奚玉生赠给她的,沉云欢留了一个一直没舍得吃,本来是留给自己的,但是她觉得整日被困在黑暗里,还生了病总是流血的少年比她可怜,所以慷慨地赠出了这个礼物。
沉云欢将糖葫芦放在他的手边,然后躺下来,对他说:“我要死了。”
她不明白死亡是什么,但是人们说生病治不好就会死,人们畏惧死亡,沉云欢不怕,因为她活得痛苦。
她在爱里长到了五岁,也在灼热的疼痛中度过日日夜夜,或许死了之后就能不用经受这些。
她不知道死亡意味着失去、意味着分离、意味着留下数不尽的遗憾和悲伤给爱她之人。
沉云欢只是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看着烛光照不到的屋顶,安静了许久后,才听到身边有低低的声音响起:“凡人寿命有限,终有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