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因爱生三命何必求无私

师岚野自给出玉神心的那一刻起, 身上就出现了天枷。

神爱世人,却不可独爱一人。师岚野罔顾天则将玉神心给一个凡人,则必然会在追随玉神心的途中生出爱欲和占有, 因此神格不被天道认可, 从此失去了庇佑、赏罚凡世的能力。

一开始他并不在意, 对凡界失望的他已经没有插手世间任何事的想法,但天枷限制了他太多,从西北一路向南, 寻找沉云欢的半途, 他遇见了数不尽的善恶。不论是纯良之人行善而死, 还是作恶之人耀武扬威,他都冷眼旁观, 从不参与其中。

在尘世走了一遭, 没有玉神心护身,他开始沾染人间的七情六欲。他看见身着喜袍的郎君打马游街, 唢呐吹吹打打,知道那是爱;看见棺木高抬, 纸钱纷飞, 哭声起起落落,知道那是悲;看见同室操戈, 骨肉相残, 互相置于死地, 知道那是恨;看见老年得子, 寒门中举, 炮竹响彻门扉,知道那是喜。

他走进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没有神格的阻隔,那些浓烈的情绪被他尽数吸收,日子一久,他开始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也像个凡人一样生活于世。

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的路上,他开始越来越急切,迫不及待地想与沉云欢相见。怕他所有的记忆在天枷的作用下渐渐消散,最后当真成了泯然于众的凡人,再也不能够与她相遇。还想知道她用自己的心所获得的新生命里,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故事。

这样茫然的寻找似乎没有尽头,直到那年的春猎会,她一举拔得头筹,声名远扬。师岚野才循着声望寻去了仙琅宗,他混入宗门后,站在一众新弟子之中,只遥遥看了沉云欢一眼。

她抱剑而立,身处高位,一袭赤红的衣裙随风翻飞,发上金钗,颈间璎珞,耳垂坠珠,站在灿烂的金光之下,浑身上下都闪着令人不可逼视的光芒。

唯有师岚野能看见,她的心口处散发着盈盈流转的七彩光芒,那是他心之所在。

师岚野寻到了自己的心,那些几乎要泯灭于尘世里的记忆再次清晰,他想起了下山入世之后的痛苦,也想起了暗狱里不见光明的日子,他仍记得沉云欢临走前的承诺。

她彻底摆脱旧疾,有了新生,如此风光、灿烈,却没有应诺。

可恶的凡人。师岚野藏在一众弟子中,那一双沉默的眼睛总是落在沉云欢的身上,尽管大部分时间以他的身份都无法遇见身为仙琅宗首席弟子的沉云欢,只能跟随其他弟子一起,鸡鸣而起,月悬而息。

很长一段时日,他都只能看着沉云欢的背影。

看着她修为节节攀升,一骑绝尘,一身风光遮云闭月,成为人界最锋利,最亮眼的那把剑。终于有机会,他站在树下仰望睡在树上的沉云欢,盛开的梨花如暴雪满枝头,将她簇拥其中。

柔嫩的花瓣落在她的红衣上,被风一吹又随着发丝飘落,绵长平稳的呼吸在风声中并不清晰,却完整地传进他的耳朵,即便相隔千万里,他仍然能感受到玉神心的跳动。

那是属于沉云欢的生命,也是属于他的。

师岚野捡起掉落在地的金簪,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分不清那颗跳动的心脏究竟是在沉云欢的心腔里,还是又回到他的身体里。

“师岚野?”她面无表情,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他时,满是陌生和疏离,“不认识。”

终年不见光明的暗狱,纵然后来出现了一盏灯,但也只照出了师岚野的影子。沉云欢走了一趟,除了在他眼睛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一串糖葫芦和一盏照亮他孤寂的灯之外,什么都没有。

本就不多的东西,如果还被她遗忘,那这些更没有意义了。

如果怀有玉神心的沉云欢遗忘他,那他就会渐渐消弭于世间,不复存在。

只是沉云欢并不给人亲近的机会,所以他也没能说出自己从西北而来,寻觅千万里,才找到她,找到自己的心。她只是拿走了金簪,也从未多看他一眼,御剑离去,留下一地纷飞的梨花。

这个难得的机会错过之后,师岚野便被仙琅宗赶下了山。他身负天枷,无法插手凡人之事,更不能伤及凡人,否则便会被天枷侵蚀得浑身重伤,因此宗门内许多任务他都完成不了,表现不佳,从而被赶下了山。

师岚野没有离去,仍守在山脚,日复一日地盯着山巅的位置。沉云欢会站在山头练习剑法,扫开云雾后,散发出七彩盈盈光芒,师岚野就坐在仙琅长阶之下,于漫漫长夜之中眺望。

直到沉云欢出了事,被逐出仙门后,从仙琅长阶上摔落下来。

她浑身是血躺在地上,骨头尽碎,换作常人早就断气,但在她心口的玉神心仍强健地跳动。师岚野在一旁盯了许久,见她没打算再爬长阶后,才上前将人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