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2/3页)

她们姐妹分别十几年,绝不能走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她跟徐子由离开,能保留住和阿姐亲情,以及最后的体面。

这是最好的结局。

徐子由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挺直的脊梁弯下去。他垂下眼,看到微微晃动的茶水中,映着他恓惶难看的脸。

良久,他翕动着唇瓣,艰难吐出一个字:“好。”

想留住雀娘,保住仕途,离京是他唯一的选择。

徐子由没有再看温雀,脚步虚浮地走到书案旁。那里散乱堆着些他之前带回来的户部文书草稿,还有未用完的笔墨。

他颤抖着手,抽出一张空白的奏疏纸,拿起笔,却迟迟没有蘸墨。

又回头看了眼静坐的温雀,看到她决绝的目光,明白不可回旋,终不再犹豫,手腕用力压下。

不再是往日隽秀的笔体,字迹带着一股悲戚的潦草。

“臣徐子由,才疏学浅,调至户部后,夙夜忧惧,恐负圣恩。近日深感案牍劳形,心力交瘁,更兼水土不服,沉疴难起,恳乞陛下天恩,怜臣微躯,允臣外放,得一清净之地,稍事调养。”

每一个字落下,都像在他心上剜下一刀。他写着自己“水土不服”,写着自己“沉疴难起”,这拙劣的借口,与“乞骸骨”无异,无异于自断前程。

远离繁华汴京,远离权力中心,他徐子由的名字,将迅速被遗忘,淹没于芸芸众生。

写到最后几字,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不成字形。最后一笔落下,他猛地掷开笔。那支陪伴他寒窗苦读,也曾书写过风花雪月的毛笔,“啪嗒”一声滚落在地,墨迹四溅。

温雀终于忍不住落泪了。

徐子业亦是,狼狈跌坐在地上,捂脸痛哭。

*

温幸妤得到雀娘和妹夫准备离京的消息时,万分震惊。

她问雀娘为何,雀娘只说徐子由不适应官场,身子也不大好,想着去州县任职更轻松些。

说实话,温幸妤并不相信。

她虽未多见过徐子由,却通过之前两件事,看得出这妹夫一心往上爬,怎么可能愿意自断前程离京?

可不论怎么问,温雀都是这个说辞。

更奇怪的事,祝无执同意了徐子由的请求。

按道理,他让徐子由在京任职,是想用来留下她。

可如今却轻飘飘放走了。

温幸妤焦急不已,夜里试探祝无执的态度,看着他无所谓的神情,隐隐怀疑是他故意而为,让户部的人为难徐子由,逼走他。

至于原因是什么,她想不通。

到最后,她都没能说服温雀留下。

温雀一家离京的那天,是个秋雨天。

温幸妤和祝无执着常服,前去送行。

雨幕如织,温雀将两个孩子抱上马车,徐子由穿着青布直裰,身形清减,立在马车边。

远远看到二人,徐子由深深揖下,姿态恭谨卑微。

温雀安顿好孩子,目光穿过的雨帘,直直望向伞下那抹纤瘦身影。

姐妹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阿姐!”温雀哽咽呼唤,朝着姐姐奔去。

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蓑衣和鬓发。

两人相拥,温幸妤紧紧抱着妹妹,身体轻轻颤抖。

“雀娘……”温幸妤带着浓重的哭腔,温热的泪水落在妹妹的颈窝里,“是阿姐没用,我对不住你。”

温雀的肩膀随哭泣耸动,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不,阿姐别这么说……是妹妹……是妹妹做错了事,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温幸妤感觉到妹妹纤细的身体在自己怀中颤抖,声声啜泣,令她心疼。

她轻轻抚过妹妹单薄的脊背,咽下泪水,抖着声线安抚:“雀娘,乖,别哭了。”

两人抱着哭了一阵儿,才互相擦拭眼泪,哽咽着嘱咐对方。

温幸妤摸了摸温雀的头,眼圈发红,柔声交代:

“此去岭南,跋山涉水,千万当心。那地方蚊虫多,湿热,要注意身子。”

“若有难处,一定一定要递信来。”

“……”

祝无执垂眸看着温幸妤垂泪,捏着伞柄的手指紧了紧。

雨势渐大,温雀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她深深地看了姐姐最后一眼,“阿姐,我走了。”

“你……千万保重!”

说罢,她决绝转身,掀开车帘钻进马车。车帘在她身后重重落下,隔绝了所有视线。

徐长业又朝温幸妤和祝无执拱手作揖,随之也上了马车。

“启程!”

车夫扬鞭,车轮碾过湿滑泥泞的地面,发出闷闷的声响。

“雀娘!”

温幸妤看着那青篷马车移动,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悲戚的呼喊,踉跄着向前追了两步,脚下湿滑的泥泞让她几乎跌倒。

祝无执把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低声安慰:“他们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