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陆宁远低一低头,见刘钦左右手各攥了一把没开刃的刀,这才知道他不是玩笑,是当真要和自己比试,愣了愣,没接这刀,往后退了一小步,“我不和……殿下比试。”

他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烧热的烙铁烫过,疼得缩成一线。

他吞了几下唾沫,见刘钦与自己站得很近,忽然有点不敢看他,错了错眼,盯着他的肩膀。刘钦没有换下外出时穿的衣服,领口处有几条淡淡的纹章,肩头似乎沾了露水,显得湿漉漉的。

“怎么?”刘钦笑道:“你怕失手伤了我么?”

陆宁远开口,这次没发出声音,又吞咽几下,才嘶声道:“不,我从没想过……和你打架。”

刘钦盯着他瞧。陆宁远因为错开了眼,看不见他的眼神,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睛好像两只尖利的钉子,一寸一寸往他身体中凿。

那阵脱力感又攫住了他,好像一瞬间抽干他全身的力气。忽然间,他想起了过江的甲板上,刘钦对他说的那一番话。雨急云飞,长风鼓荡,江水拍船,刘钦对着长天江水起誓,此志一生不改。

他太想要相信了。沉默片刻,终于抬起垂着的头,看向刘钦面孔,这次忍耐着没有移开眼。

刘钦也看着他,握刀的手腕一翻,刀尖朝上,“也许在什么时候,咱们两个已经交过手了呢。”

天外一道惊雷落在院子里面,那声响简直震彻天地,陆宁远两耳轰地一响,人跟着向下跌去。草草回神,却发觉自己还站在原地,只是打了个晃。胸口当中嗡嗡直震,他急喘一口气,似乎又定了定神,但觉朝着刘钦的这一面,像是忽然被滚烫的开水泼过,恍惚间一张面皮几乎都挂不在脸上,销蚀得露出里面的肉,脊背处却嗤嗤地冒着寒气。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副什么神情,也不知道从自己喉咙里面发出的是什么声音,甚至一时都未及想到该收摄心神、装作若无其事,只听得不知什么地方,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不……不是……不……”

刘钦面色微变。然后陆宁远就瞧见,在这双朝自己看过来的眼睛翻然一变,在那里面,狐疑的、审视的、甚至忌惮的、尖利地痛恨着的微光闪了一闪——刘钦是恨着他的,就和初见时一样。

结束了。半个他已经神魂俱灭,剩下的半个却冷冰冰地想,都结束了。搞砸了,他彻底地失去刘钦了。他抓在手里的那道缥缈的影子,才刚刚涂抹上一笔、两笔颜色,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它的眉目,就永远的失去它了。

而他心中烧着的那一簇火苗,多少烈风不曾扯灭,多少骤雨不曾浇熄,曾经照彻过死亡的漫漫长夜,穿过两世冰冷的风尘,他以为会永远永远烧着的火——现在滚滚怒涛已耸立起千丈的浪头,马上就要朝它拍下。没有希望了。

他已发下誓言,不会再效命于旁人,既然起誓,就不会再改,而刘钦却不会再信他了。或许还会再用他,但那不一样,他清楚,只要少了一点,这一世他也注定不会成功。

他还不曾拥有过,却又要重蹈曾经的覆辙,他一时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更让自己痛苦。只有木然地站在那里,一晃也不再晃,好像把自己站成了一截扎进地里的木头。

一声接一声的落雷声息了,两耳忽然半点声音也没有,他终于在怔然中醒来,忽地把零散散心肝一拢,打定主意,无论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什么,他都全部接受。

在这寂静当中,刘钦淡淡道:“你忘了,咱们两个小时候就打过架了。”

他神色如常,声音好像也十分轻松。陆宁远愕然朝他双眼看去,这一次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刘钦又一次把刀递过来,刚才一直挂着的微笑收了,恢复了平日的神态,“别推脱了,来过几招。”

陆宁远已经没有办法思考,木呆呆接过刀。

刘钦向后几步,同他拉开距离,“你神思不属,我要是先手,怕你事后说我占你便宜——你先出招!”

陆宁远又呆了好一阵,才渐渐理解了他的话。他刚才说的便是实情,除了最后那一次外,他从没想过与刘钦动手,一点也没有,上一世不想,这一世更加不想。但这会儿颠颠倒倒,刘钦怎么说,他便下意识地怎么做了,左手握刀,向前两步抢去,一声不出,横刀在刘钦身上轻轻一挑。

刘钦自然轻松接住。他瞧陆宁远的架势,就知道他心不在焉,这会儿进招未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却也丝毫不手软,把刀打横里一抹,便把陆宁远的刀拨得偏了,旋即反手朝他一挥,就打在他身上,嗤地一声闷响。

刀没开刃,但也是精钢铸的好刀,势大力沉,陆宁远吃痛,下意识哼了一声,听见自己声音,才又有几分回神。而旁边,刘钦的下一刀已经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