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几乎是邹元瀚大败后没多久,陆宁远派去的传令兵就到了。

当时邹元瀚正无头苍蝇般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安身,而身后翟广扎破天等又追击甚急,逼得他进退失据,听陆宁远居然收复了鹅笼镇,大喜过望,忙收拾残兵往那里去。

但他新败之后,士气已难收拾,仅存的这六百来人虽然大多都是他的私兵,却几乎是触敌即溃,只是仅能保得他这一条性命而已,至于什么找寻战机、接敌迎敌、更甚至于反败为胜的事,那都不必提了。要不是陆宁远出城接应,他能不能活着都还两说。

而若是问他感不感激陆宁远,在刚见到他的传令兵,见他在自己眼前打开一条活路的那一刻,他心里面是感激的,便如溺水之人抓到根救命稻草,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但往那边去的一路上,他渐渐回过味来,忽然想,陆宁远既然就在附近,也遭遇了翟广的兵马,知道翟广要奔着自己而来,为什么不在那里截住翟广,而是放他过去,害自己被两路夹攻?

莫非陆宁远是故意袖手旁观,看他战败,然后自己去取收复鹅笼镇这现成的大功?

作壁上观,收渔翁之利这事他自己也曾做过,知道这乃是人之常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之前当涂县外那战,陆宁远也是苦主之一,他想要挟私报复,不趁现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越想便越觉着是这个理。

因此等进城之时,他心里实已是怒不可遏,只是兵马太少,只剩下区区几百人,还都是惊弓之鸟,兵不强马不壮,进了陆宁远三千人的营中,和之前相比,竟然上下颠倒了过来。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强自忍耐下去,没有即时发作,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陆宁远并未设宴为他压惊,竟然连装都不装了,清点上了他的兵马器械。邹元瀚心道我虽然一时龙困浅滩,到好歹也是朝廷堂堂正三品的都指挥使,哪轮得上你越俎代庖,反过来查上我的账了?当即撂下脸道:“陆副守备未免太僭越了!我这些人虽然一时战败,那也都是朝廷的兵马,你就是想一口吞了,也得看朝廷答不答应。”

陆宁远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将军勿要起疑,末将并无此意。只是翟广大军恐怕不日便要攻城,城内可战之兵和兵甲器械都需要先清点明白,以便分配。士卒中混入的可疑之人,也要提前摸清,以免日后生变。”

他说得毫无委婉,那一句“可疑之人”便是明说他邹元瀚军中有奸细,以后搞不好就要坏他的事,邹元瀚如何能忍?但感一股鬼火从心底往头顶直窜,冷冷道:“我的兵马你敢碰一下试试?”

“你个小小的副守备,路都走不明白个瘸子,不过是靠祖父余荫混上芝麻大点的官,东宫也是无人可用,强推你出来,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你那点心思谁看不清楚?故意坐视我兵败,自己跑回来捡现成的功劳,怕不是已经写好露布要向朝廷表功了吧?我没被翟广杀了,你遗憾得很罢!我若死了,说黑说白可就由着你自己那一张嘴了。”

他说到这里,一时心中暗悔,担心陆宁远觉着自己所言有理,恶向胆边生,当真在这里杀他灭口,忙住了嘴,脸上仍是一副威威严严的长官模样,但眼睛已经开始暗中查看自己亲兵位置,在心里暗忖万一陆宁远突然发难自己该如何脱身。

但陆宁远没露什么凶相,脸上神情甚至都没变化一点,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因为生得太高,看他时眼睛半垂着,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隐隐约约有几分蔑视之感,对他道:“末将仅有三千人,野战难以取胜,既不易拖住翟广,前去支援将军,也是杯水车薪。像这样收取鹅笼镇,断其补给,又控制住翟广家眷,使其不得趁机突围离开,相较之下乃是上策,请将军海涵。”

邹元瀚自然不信他这鬼话,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冷哼两声,随后就听他又道:“扎破天被将军几次大败,部众亟需休整,翟广家眷又在城中,两人一时都难以离开黄州府。请将军上书朝廷,急调各省界官兵前来一同剿匪,或可毕其功于一役。”

他早知道邹元瀚不会是翟广对手,先前向邹元瀚进言,定下围而不打之策,一是想要借此时间练成一支军队,好有与翟广等人的一战之力,二是在等翟广与扎破天决裂。两人不是一路人,他一早便知道,患难时还不显,一入鹅笼镇,他便知道两人生变之日不远了,从那时起就开始准备。

如今果然如他所料,两人终于分道扬镳,但这决裂竟然半真半假,倒有几分出于他意料之外。

按他原定之策,是要将这二人分而破之,放走扎破天后,在鹅笼镇外遇到翟广,他才知道有变,当机立断,转来收复鹅笼镇,四两拨千斤,又将局面盘活。只是之后以他和邹元瀚的人马,难以应付两路叛军,正可趁着翟广与扎破天被拖住的功夫,从黄州府外调大军过来,争取在鹅笼镇外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