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第2/3页)

果然,他说过之后,刑部主管此事的官员便道:“大牢里污秽臭恶,尽是腥臊汗垢,殿下金枝玉叶,万一有所冲撞,臣等如何担当得起?请殿下稍待,卑职即刻命人下地牢提人。”

刘钦既然想方设法逼得他们今天一下朝就不得不审理此案,就是不想给他们什么准备时间,当即起身道:“不必,孤没有那么娇贵。”

他站起来,其余人就也不好继续坐着,只得也纷纷站起。这会儿刘钦是奉命而来,再想亲见人犯,已没办法再拿“于理不合”搪塞,那官员看了堂上长官一眼,见长官一脸端正,没有半点表示,只得硬着头皮道:“那殿下请随卑职来。”

刘钦同他一道去了,刘缵向陈执中打个眼色询问,陈执中摇摇头,刘缵皱了眉,跟在刘钦后面也去了。陈执中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忐忑,犹豫一下,也跟随其后。邹元瀚只坐着不动。

刘钦下到牢里,越往下走,便越觉阴森潮湿。犯人们见着有人来,纷纷大声哭嚎叫骂,从铁栏杆后伸出一只只手,要够刘钦胳膊。人声嘈杂,喊声盈耳,一顾臭气浮上来,刘钦向随行的官员看去一眼,从袖口间取出手帕掩住口鼻。

他这副姿态,显然已颇露不悦,随侍官员讪讪道:“陆犯还在更下一层。”刘钦脚步一顿,驻足向他又瞧去一眼。

走到下一层,臭味愈重,还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儿,隔着手帕直往人鼻子里钻。但大概是关押的人少,比起上面反而安静了许多。刘钦让人在前面带路,自己在后面慢慢走着,时不时看向两侧。关押在这里的犯人大多了无生趣,只歪斜躺倒,见了他也仅是抬抬眼皮而已。

走不两步,忽然额头一凉,一滴水砸下来。上面不见天,如何会有雨水?况且现在外面正晴空万里。刘钦心下奇怪,摸摸额头,抬头看去,见天花板上网着细细密密一层水珠,再看两边墙上,同样结出了水。水珠抱在褐色的铁锈、绿色的苔藓、还有大片大片斑驳的血迹上,引得他两条手臂都涌起一串鸡皮疙瘩。

他收回视线,往前看去,然后猛地停住脚步。

他看见陆宁远。就在他的面前,一道铁栅栏的后面,陆宁远拖着那条残废的腿跪在墙角,伸长了脖子,脸贴在墙上,手把在上面,伸出舌头,正在舔墙上结出的水珠。

这个瞬间,刘钦惊得呆了,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原地。但马上,他浑身激灵灵地一震,把手从口鼻间拿开,快步上前,一掌挥开哆哆嗦嗦正准备把钥匙插入锁孔的狱卒,拔出腰间宝剑,在锁上猛地一砍,锁头应声而开,不等落地,他飞起一脚踹开牢门,两步走到陆宁远边上。

陆宁远听见声音,回头看他。

刘钦震怒着,撒手扔了剑,抓着陆宁远的肩膀便待要把他提起。可陆宁远委顿在地,两腿像是一摊稀面,半分力气没有,站也站不起来。刘钦一时没提起他来,两手按在陆宁远肩上,顺势蹲下去,凑近了看他。

在睢州时,陆宁远曾受过重伤,在闯进衡阳王府的那夜,以为他要死了,脸上也曾看不见半分血色。但两世来刘钦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幅样子,跪坐在地,像被打断了腿的野狗一样,浑身衣服皱在一起,散发着阵阵臭味,头发上不知粘了多少东西,两只眼睛微微陷着,一张苍白的脸上,两颊透着不自然的红,嘴唇干裂开了,被他凑近了瞧时,轻轻抖了一抖。

刘钦心头猛地窜起一道怒火,还有什么别的,但感头面上轰地一热,按在陆宁远肩上的手脚霎时凉了,痉挛般哆嗦起来。

大惊大怒之下,原本以为已经治愈了的眼睛竟然忽然有点看不清楚,他猛眨了几下眼,因为看不清陆宁远的面孔,下意识把他按得更紧,几乎像是抱住他一样了。

他喊了他一声,叫他的名字,“陆宁远!”声音当中仍是怒意磅礴,却同他本人一起,轻轻发着抖,像是石头扔在牢里的地上,于死寂之中骨碌碌滚了三滚。

陆宁远一时没有应声,只怔怔瞧他。

在一般无二的牢狱之下,他常常不由恍惚了,有时甚至觉着自己仍在上一世,一生所求尽是泡影。他想到刘钦,刘钦有时好像飘然来到他身边,不出声,只拿那双雄心勃勃的含笑的眼睛静静看他;有时却死在那个腊月,大张着空洞的眼,在他的枪下流干了身上的血。

但现在,刘钦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带着满脸惊愕、带着无边的怒气,更重要的是,带着勃勃的生机,来到他的身边。

他第一次被刘钦抱住——抱得这样紧,也第一次看见刘钦这样愤怒、这样失态——是为了他。他忽然感到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什么东西注入到他身体当中,让他立刻挺起脊背,把自己坐得直了,挺拔得像是一棵树木,又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四面包裹上来,让他想坐却坐不住,又软了浑身的骨头,朝着它们歪歪斜斜地陷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