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刘崇没有马上回答刘钦,而是看向刘缵,意在问他当初他说刘钦意欲谋反,定不敢来,如今刘钦人来了,他有什么话说。

刘缵确信刘钦被传召后一定会马上明白他谋划已泄,也知道一旦进宫,自己就算把他攥在了手掌心里,见他竟有这般胆色,竟然当真若无其事地进得宫来,倒有几分佩服。

但他料想刘钦定不肯不做任何打算便只身前来,他原本三日后动手的计划一定会提前到今日,只要太子府、武库有一处异动,那便能顺理成章地定他一个谋逆之罪。

而如果刘钦当真定力了得,始终不动,那他今日进宫于御前所说便成了存心诬陷,刘崇定对他起疑,再一调查他的消息来源,他的一应安排也有极大暴露风险。与其如此,他不如先下手为强,当即传令恽文石动手,趁着今夜的天赐良机一举除掉刘钦,免得夜长梦多。只盼不会走到这一步罢。

他低了低头,答刘崇的话道:“父皇,太子刚刚进宫,风尘未洗,恳请父皇赐座少歇。”意在让刘崇再等一等。

依他对恽文石的密嘱,只要东宫、武库有一处交起手来,便要放起大火、人马喧腾,声势弄得越大越好,尽量让宫里听见动静。望楼上的宫人瞧见火光,定来报告,那时候父皇定然要召恽文石所部禁军前来控制住刘钦。假如刘崇举棋不定,以交战的具体情况不明或是别的什么缘由推脱,不肯对刘钦下杀手,那时恽文石便会代他下这个决心。

如何还没有动静?

刘钦看看刘崇、看看刘缵,一脸不明所以。他这神情实在逼真,虽然在生死关头,刘缵见了,却也暗中发了阵笑。刘崇神情却愈发凝重,坐在龙榻间沉默着,烛火离他很远,他的半边身子都覆上漆黑。

这时,刚才刘钦进门时负责在他身体上下摸了一通的宫人小步上前,在刘崇身边耳语一句。刘崇点点头,看向刘钦的眼神软下几分,只是眉头仍高高皱着,看来还有心结未解。

刘钦看着,面上仍是一副疑惑之态,心里却如明镜一般。刚才那宫人仔细摸过他身上每处,除去检查他有没有暗藏刀剑之外,便是检查他有没有在衣服下面穿戴盔甲。

来之前刘钦曾想,要不要在衣服里面穿一件贴身软甲,从外面看不出来,不会让人生疑,等真交起手来,有铠甲保护总比只凭肉身强上太多。但他想了一下,还是没穿,果真选得对了。万一此时他身上着甲,被宫人发现,马上形势便要急转直下,刘缵定要落井下石,趁机置他于死地不可,那时区区一张软甲还能保下他的脑袋不成?

宫人送上矮凳,刘钦谢过,在上面安然而坐,又捧过给他的热羹,转动勺子凉了凉,往嘴里送去,当着两人的面吃起夜宵。这时候刘缵已没有心思看他的神情,时间一刻一刻过去,外面却始终没有动静,他两手手心都渐渐泛起潮意,在刘崇时不时的打量之下如坐针毡。

周章脸色微白,下意识前倾着身体,在椅子上并不坐实,像是随时都要站起。他几次看向刘钦,刘钦却像故意似的,一眼也不看他。

又坐一阵,刘崇向周章看去一眼,然后对身后宫人吩咐几句。宫人一怔,随即马上领命去了。等人走后,刘崇让人推开大殿各处窗户,把风放进来。一轮弯月隐在宫墙宫树后面,没有洒下半片清晖,窗外但见得一个个深黑色的轮廓,仿佛长脚似的,一步步向着这间宫殿联翩逼来。

忽然,不远处喊杀声大起,殿里所有人面色登时一变。周章、刘缵霍然站起,刘崇猛地转头,朝出声处看去,刘钦坐着没动,手却使劲攥紧了羹碗,蓦地里神情一厉。

是什么动静!

刘崇目光如电,猛地向刘钦射去,在他身上却只一转,马上照向刘缵。刘缵面上先是露出喜色,随后忽地一怔,如同烧干的水,只留一圈痕迹板结在脸上。周章脸色惨变,却不瞧窗外,又一次看向刘钦。这次刘钦终于回看了他,看向他的眼神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冷冰冰的,如同瞧着一块石头。

“听声音,是从宫里来。”

不知是谁说的这样一句。刘缵心神大震之下,甚至不及分辨出声的人是父亲还是弟弟,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巨大的疑问盘踞在他心中:如何宫外全无动静?他甚至不敢去想,现在宫里作乱的到底是谁。

一个浑身是血的宫人踉跄着跑上殿,见到刘崇便即跪倒,因跑得太快,跪倒后去势不停,在地上拖出长长一条血带。刘崇从椅子上慢慢站了起来,两眼狠盯住他,就听宫人焦急道:“不好、不好了——”

这时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到了他一人身上,每人都紧紧盯着他那两片张开的嘴唇,拿全部心神听着从那里面吐出的话。可偏生他惊慌之下,愈发地语无伦次,连说两句“不好”之后,便大张着嘴,几次翕动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只听得几人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