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辟英身披全甲,等着刘钦的那颗钉子楔进来。

陆宁远仅带着几个随从,几可说是只身进了他的军中,一见了他,辟英便扯起嘴露出几分笑意。

他性情严肃,平日里几乎从来不笑,这一扯嘴角,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看着很是瘆人。陆宁远却像没有看见,待走近之后,神色如常地向他见礼。

在陆宁远朝他走来的时候,辟英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腿。

他倒不像邹元瀚,不会在心里暗暗嘲笑旁人的残疾,只是见到刘钦派来的人居然是个瘸子,一时不由皱了皱眉,觉出几分不满。

陆宁远此行,明摆着是分他的权来的,辟英心里本来就不乐意,见他连路都走不明白,更添几分不快。他倒听说了陆宁远平叛时候的一些事,但那是刘钦放出的风,和邹元瀚最开始报告的差别巨大,胜者王侯败者贼,如今刘钦做了皇帝,那陆宁远的功劳自然大而又大,就是大破了天,也由他一张嘴,具体几分可信,各人心里都有杆秤。

辟英从陆宁远腿上收回视线,傲然对他点了点头,对这位新晋的天子近臣没有什么寒暄的意思,只核对过他的姓名身份,就让他自己去找事情做了。

话虽如此,但陆宁远一举一动都在监视当中。他去到辟英给他留出的营帐里面,放好行李,便开始熟悉军务——自然是些不要紧、不机密的军务,看样子没有什么异动。辟英却也没有完全放心,仍让人继续观察。

徐熙同陆宁远一道来了,作为刘缵旧臣,得到的待遇自然与他不同。

辟英对他虽然也有戒心,但毕竟不像对陆宁远那样冷冰冰,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徐熙为人又爱笑语,加上样貌实在很占便宜,哪怕辟英知道他可能已做了新皇的走狗,来这里是给新皇当说客的,但让他那双笑眯眯的桃花眼一睃,难免放下几分忌惮,便答应了同他私下里见面,不觉多聊了几句。

徐熙之前与他没有多少私交,但毕竟都是给刘缵做事,彼此间还是知道些的,徐熙便没有急着道明来意,先同他叙了会儿旧。两人默契地只聊往事,不谈今事,尤其是对那场宫变,全都避而不谈。这样隔靴搔痒了一阵,终于是辟英先忍不住,“皇帝派你过来,咱俩就别兜圈子了。他给开什么价码?”

徐熙笑道:“咱们都是罪王旧臣,能有什么价码?仍给保留旧官已是额外开恩了。”

他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对着辟英,就把话说得额外的糙。但话糙理不糙,辟英听他此言确实有理,反驳不得,却也颇为灰心,沉沉叹了口气。

他在京城外边,纵使手里握着这么多的人马,可那场宫变他是一点没插进手去,就是当晚都发生了什么,他都是后来才知道的。等知道之后,木已成舟,刘缵身死,陈执中也难指望,他一下成了无主之臣,没了主心骨,很是茫然无措了一阵,然后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摆在他面前——

刘钦做了监国,很快又登基做了皇帝。这位年轻的新皇将如何对待自己,而自己又该如何对他?

刘钦没有急着传见他,似乎也没有要动他的意思,但他还不能放松警惕。过了今天,未必能安然度过明天,他竖起浑身的毛冷眼旁观着,见除去陈执中和那天参与宫变的人之外,刘钦几乎没再动谁,时间一长,才暗暗松了口气。

可他是小心的猎物,不会那样轻易就落入猎人的网罗之中,他还要再观望一阵。

有的人惯会忍耐,在时机还没到的时候,对着敌人也能笑脸相迎,让人觉着自己完全无害,但一旦时机成熟,下手时候绝无一点警示,也没半点拖泥带水,手起刀落,就要取人性命。他还不能就此彻底放心。

正观望之间,果然机会就来了。

刘骥起兵造反,声势很大,不多时便席卷湖南。水混起来,就有了他翻身的机会,天底下不是只有一条路走,他的路才能越走越宽。

只是他还要再称一称,看哪边能给出更高的价码。继续跟着朝廷,难保将来刘钦不会突然翻脸,但跟着刘骥这个酒囊饭袋,也难说是个好去处。可不管怎么样,刘骥已经写密信招徕了他,许他以千金、封侯之位,他不是只有一个选择,正可互相抬一抬价码。

这么一想,他便收了刚才的灰心,打起精神对徐熙道:“要是只答应保留我现在的官位,那皇帝就不必派你来了。”

他知道徐熙还有条件没开,不怕向他透一透底,自抬身价,“不瞒你说,最近很是有些风言风语,我的这些部将也有人得了什么风声,人心浮动得很,实在不易管束。眼看出征在即,人心如此不定,实非国家之福。如此情况,不知皇帝可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