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第2/2页)

陆宁远便知道,今日至此就要分别了。他没急着走,站在原地没动,很想刘钦再同他说点什么,或者只是告诉他,他愿不愿意真正原谅自己,哪怕只是闲聊几句也行。他像一棵新移栽过来的树,开始悄悄在脚下扎根了。

刘钦等了一小会儿,见他始终不动,似乎看出他的意思,不由愣愣,随后在他脸上仔细打量。他看着陆宁远,视线并不尖利,陆宁远却觉让一把刀子破开皮肉,刀尖伸进他身体当中,在里面翻检着什么。

他呼吸变快,从耳垂、到耳根、再到下颌好像一点一点都热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做,于是挺了挺胸膛。片刻后,刘钦收回视线,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情,什么也没说,对他的期待只做不觉,就这样让他走了。

陆宁远这棵树被连根拔起,挪动着他的根须离开了。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出宫之后,便马上整整心神,望鄂王府上去。他没有提前送去拜帖,但既然刘钦已经打好招呼,鄂王应当不会不见他。

果然,鄂王府的守卫一听他报上名字,马上便请他进去,样子还甚为恭敬。很快陆宁远就见到了刘钦的这位王叔。

上一世刘靖再过大约一年便去世了,陆宁远那时还是没有闯出什么名头的边将,因此同他没有什么来往,最后一次仔细看他还是小时候在长安,同刘钦一起玩耍的时候。

时隔多年,陆宁远已经几乎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今天再见,第一眼便感到他一脸病容,恐怕活不长久,不由自主地感到些不安,既是为他,也是为刘钦。

他知道刘靖恐怕活不长了,刘钦定然也知道。若非没有办法,他如何会让刘靖在这个时候带病出征?

刘靖面色不好,这会儿却比几天前见刘钦时多了几分精神,让他坐下,让人给他一杯茶,只是茶水烫嘴的很,似乎不是让他拿来喝的。第一句刘靖便问:“你在江北和夏人交过手,在江南的时候也处理过民变,依你看长沙王这股叛军和这两路相比如何?”

之前他私下里对刘钦提到刘骥时,可没有现在这“长沙王”这么客客气气的说法,用的是“兔崽子”这三个字,陆宁远是外人,当着他面,刘靖还是给了刘骥这皇亲国戚几分面子。这样问陆宁远,不是想听他的意见,而是考校他来了。

陆宁远不假思索地道:“夏人强于兵马强健,强于统一指挥,强于赏罚分明、士卒战意高涨;弱于不善经营、不得民心,因此每战补给艰难,常常务求速战速决,弱于连胜于我,从将官到士卒人多骄狂,容易轻于防备。”

“至于东南乱民,非为一股,翟广与其他人大不不同。翟广号令严明,善于约束士卒,因此颇得民心,麾下士卒也极为忠诚用命,虽然现在不闻行踪,但除夏人之外,只他是我大雍的真正劲敌。若将来同他相对,非大军征讨不能彻底平定。其余乱民,虽然偶尔势大,但主将往往不懂指挥、不通军事,士卒时聚时散,难成气候,只用各省官兵便足可应对。”

“至于长沙王。”陆宁远对叔论侄,丝毫不留情面,“他强在人数众多,弱在所率士卒疏于战阵,人心不齐,在一省之地同官军交战尚可,却未必能离故土。且其麾下无能征善战之将,无出谋划策之士,兵马越多,恐怕败得越快。”

刘靖老眼当中有什么一闪,摸着胡子道:“照你说来,天下兵马皆不足为惧了。”

陆宁远低一低头道:“末将并无此意。只是每一路人马都各有其优劣,强无恒强,末将只是据实言之。”

刘靖问:“那依你看,长沙王之乱该如何平定?”

陆宁远答:“长沙王声势浩大,现在又已不战而轻取数县,必怀骄心。临战之时,可先避其锐气,击其惰气,然后一战破之。”

“一战便能破之?”

“长沙王不解兵道,其麾下士卒又少历战事,但知进、不知退,但知胜、不知败。只要败其于一役,惊其心、落其胆,便能彻底平定。”

刘靖呵呵乐了起来,“好大的话!”陆宁远见解甚明,但是否是“言过其实,不可大用”,还要等之后进了营中再慢慢看。现在他只是想,刘钦是年轻人,他推出来的这陆宁远也是年轻人,两人有如此胆量,于国家而言不是坏事。他大雍到了如此地步,想要复国,非有这股锐气不行,若仍因循苟且,前面只有死路一条。

只盼将来刘钦的这一股锐气不被摧折罢,他这老家伙只能尽力再送他最后一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