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刘钦道:“你说你在来京路上听说了朝中很多事,但那只是一鳞半爪,又多差讹,更多的你还不清楚。只拿周维岳来说,我要用他,便阻碍重重,竟然至今不得施行。”

薛容与一愣,此事他倒的确未曾听说。

刘钦看他神情,便已了然,略略向他讲起来。

原来自从陈执中被杀之后,刘钦便着手进行一应人事安排。因为怕人心不稳,绝大多数人他都没动,但他自己要用的人也不能一直闲置着,总要往上调调。他不好凭空设置太多额外的官位,现在有人上去,就有人要下来,还有人要平级调动,换上的往往不如从前,明面上朝廷一切都一如太上皇在位时期,但架不住刘钦日拱一卒,每几天就要变上一点。

新官上任尚且要烧三把火,何况他新登基主政?刘钦也不着急,慢慢地安排着,可崔允信、崔允文、陆宁远、俞煦这些人都没问题,到周维岳这里,就碰了钉子。

他要提周维岳入吏部,既是对他的报答、嘉奖、补偿,也是为后面薛容与进京预做准备。可刚透出口风,马上就遭岑士瑜的激烈反对,说周维岳资历不足,观历次考课也非能臣干吏,骤被提拔至此,恐不孚天下之望,更又苦口婆心地劝他惜权柄、慎官职、赏罚分明,大有老臣对新帝谆谆教诲之态。

刘钦明面上点头,心里冷笑一声,压根没听他的,拟旨让吏部行文,竟被驳回。给事中们反应巨大,竟将他的旨意给封驳了回来,说不经廷推,吏部不可私相任免。

刘钦当时就气坏了,不知道他们发什么疯。冷静下来一想,周维岳同他们不至于有什么过节,即便要有,恐怕也是他们不知道周维岳手里还有什么,担心有什么把柄在他那里,因此死活拦他入朝。但他们如何能那样众口一词?

刘钦很快便想到,不,不是他们的主意,他们背后一定还有别人——是岑士瑜?当初方明俊之死,就和他脱不开干系,周维岳又是方明俊的好友,拿出来弹劾陈执中的材料,有很多都出自方明俊生前的搜集,还有很多都和岑士瑜有牵扯,只是刘钦为了安他的心,亲手把他摘出来了而已。

岑士瑜忌惮周维岳,乃是顺理成章的事,像这样危险的人,岑士瑜非但不愿让他入朝,心再黑点,恐怕还正谋划着怎么能杀他灭口。

刘钦似乎找到了原因,但不愿就此让步,一定要用周维岳,再之后他便见识到了何为“群情激奋”,何为“冒天下之大不韪”。岑士瑜从没亲自出过面,但各路言官、给事中,吏部上下,甚至其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官员都来横插一脚,弄出的声势让刘钦明白,这哪里是冲着周维岳来?

他们是冲着他来的!

岑士瑜是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敲打他,让他别忘了自己即位之初的承诺,务必以安静为先。刘钦岂是受人辖制的人?从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做了皇帝,难道还要看臣子的脸色行事?

他咽不下这口气,但后来周维岳本人也找到他,说自己安于县令之位,这些年做的也都是父母官,进入吏部做这个京官,一来人议汹汹,二来他自己也不习惯。他更愿意刘钦放他出京,继续做他的县令,为百姓多做一些实事,也是他之所愿。

刘钦听后,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让周维岳回去了。此后他再没提拔擢周维岳的事,但也没让他出京,就这么暂时搁置了下来。风头渐渐过去,但他心里可还一直没忘。

“我现在就连任命一二官员都不由自主,何谈其他?如果不能集权在手,独断朝纲,你怀里揣着的这本奏表,里面写的这些连一二项都做不成;反之召你进京,如果不为有所伸展,革故鼎新,只做这半壁天子,纵然是总揽乾纲,威福独运,那也无甚意味。”刘钦坦然言道。

薛容与答:“草民明白了。”

他也不是什么只读死书的腐儒,刘钦所言,他当然也明白。凡要推行各项改革,必须要有趁手的人、做事的人,有这些人忠心耿耿地效力用命,扫除障碍、推动实务、甚至只是造一造声势,才能言改言革。不然千钧之石,岂是一根手指能推动的?无朋无党,独善其身,那不如归隐首阳,不问世事,何必入朝为官呢?

因此不独刘钦,就是薛容与也是一般打算。现在他怀里的这份奏表,上面写的第一条便是改革吏治。这是为了清除积弊不假,可同时还是为了大浪淘沙,辨明同道,为日后的各项改革做好准备。薛容与清楚这点,哪里还会责怪刘钦?他这样问,只是想确认在刘钦心里,到底孰重孰轻而已。说到底,留同去异,若是当做目的,那是权术,当做手段,方才是真心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