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第2/3页)

终于他得了个空,趁着周维岳起身更衣的功夫,悄悄跟出去,对他道:“大人,大人,您初来乍到,呃,旅途劳顿,不宜再这么连夜审案,况且你身上还带……呃,带伤,正该好好休息。后堂已经打扫出来,您歇一歇,明日下官将江阴一应情况,细细说与大人……”

周维岳道:“不必,朝廷新令,案件审理宜早不宜迟。”

倪小林见他要走,忙拦在前面。周维岳转眼看他,但见那两双眸子黑浸浸的,既不严厉,也不凶恶,却平白让人心惊。倪小林顿了一顿,随后赔上几分笑,看左右无人,低声道:“大人,您刚到江阴县,咱们这儿的有些情况,您恐怕还不清楚。莫怪下官说话直,不然日后您恐怕还要埋怨下官不肯尽早直言呢。”

他摆出一番推心置腹的模样,预备对周维岳说一些他事先不知道的“秘辛”,料想周维岳定然是饶有兴味,谁知他只是平淡地道:“是什么事?”

倪小林没办法了,心一横道:“下官也不瞒您,这魏大实在身份特殊……”他又一次看看周围,不远处一只老鸦落在树上,“扑、扑”两声惊得他登时住了口,见没有别的动静,才又继续,“他是岑家的人。江阴没有第二个岑字,想您也知道下官说的是谁了……”

周维岳从京里来,不会不知道岑士瑜的大名,倪小林料想自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此事怎么也该结了。谁知周维岳道:“我只识朝廷律法,不识你说的是谁。”说完便扔下他,自顾离开了。

倪小林一愣,第一个念头是:魏大砍了新县令的手指,看来这县太爷是记仇了,等闲放不过他。但想起周维岳说最后一句话时的神情,又觉着好像不是这样。

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总是清楚无疑的。那就是他这一向平静的江阴老家,这个几十年来都按同一套规则运行的县城,马上便要天翻地覆了。只是他如何会想到,天火落平原,要烧过的岂止是他这小小的一县之地而已?

周维岳不买他的账,接下来的几天,见了牢里的、牢外的大约有二三百个百姓,向他们询问情况。他问的是魏大的事,但又不全都是,越查越往岑家上靠,引得倪小林坐卧不安不说,许多人也都活动起来。

先是倪小林、县里的两个主簿轮番劝他,然后是宁国府的长官、各县其他县令或是给他发来公文,或是寄来私信,均让他息事宁人,再后面就连他仅有的一些同科好友也写信过来,劝他为官务在一团和气,不要一上任便把动静弄这么大。

周维岳全都置之不理,然后,一早便写下状纸、供词,指认魏大为非作歹,行不法之事的百姓好像商量好了一般,一一翻供。除去李方之外,其他原本指认魏大的百姓,突然全都改口,苦主说自己告错了人,身背冤案的人说自己的确有罪。一直到最后,就连李方也翻了供,被周维岳当堂问起,他支支吾吾,眼睛左右乱撇,无论如何不敢看他。

周维岳心中暗叹,私下里找他问了原因,李方只恨恨叹气,对他道:“大人,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还是算了吧!他们是这儿的土皇帝,您斗不过的。”

周维岳道:“我大雍只有一个皇帝。”

李方呆愣愣眨两下眼。周维岳缓和了面色,“按说你父亲的案子,我任县令的当天他已经画过押,不该翻供。现在有些人向我施压,要我快点放了魏大,如果你出面作证,我便能定他的罪,然后其他的事情便好查了。”

李方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咬着牙沉默一阵,一横心道:“大人,您肯替我们做主,我们就是当牛做马也报答不得。只是他们……他们实在得罪不得。小人说这话,既是为了自己全家,也是为了您好。您就是不为小人这一家五口着想,也该为您自己想想,前程您不要,性命也不要么?”

他一面说,一面出了一头的大汗,身上微微颤栗,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害怕。周维岳见他可怜,不忍强逼,但也绝不可能就此让步,只道:“好罢,我不逼你。只是你日后要是改了主意,马上来见我。魏大的事我会追查到底,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他说完,起身要走,李方忽然叫道:“大人!”

周维岳回头,但见李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声道:“大人切莫一条道走到黑,不然……城南那座土地庙,便是……便是下场啊!”

周维岳问:“土地庙?什么土地庙?”

李方眼睛含泪,“江阴人都知道,大人一去便知。”

周维岳道:“知道了。”转身便走。

他心性刚强,既不为这些上司同僚的警告、劝诫所左右,也不因李方所暗示的威胁而退缩,他来江阴,是怀着必死之志的。之前他敛翼待时,不肯交出证据,苟全一身,是因为那时死了全无意义,但现在不同,他就算要死,也是还江阴一个天朗水清再死,天朗水清不成,那至少也是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