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皇帝无德,致使朝廷上机枢失衡,江河横溃——在这些天的雍国掀起的无数道声浪背后都透着这同一种意思。

一时间,刘钦不顾劝阻、不顾反对,一意孤行地重用薛容与,姑息周维岳肆虐地方的举动,俨然已是千夫所指。

这是一个独夫民贼,为着彰显自己的权势,不惜置满廷朝臣的谏言于不顾,与天下为敌,既不思先祖创业之艰难,短浅的目光也看不到以后,怎能不为有识之士所深深忧虑?

朝堂上的声浪越来越大,一开始还是岑士瑜的人,后来所有人都开始惶惶不安,担心如传言所说,天子与近臣发动的这所谓的改革就是为了排除异己,而他们恰恰好自问都不是这个“自己人”,不知道哪一天就要去位。

为什么要变呢?他大雍立国以来,这一百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一切不都好好的——除去江山只剩下半壁之外。但这是因为胡虏猖獗,乃是天定,又非人力所致。何必要搅弄得天翻地覆,把每一个人都拿起来在秤上过过,又有什么好处?

弹劾的奏章仍是一本一本发来,有些已经不只是针对周维岳、薛容与和薛容与的那几个新近提拔起来的同道了,而或明或暗地指向了刘钦。而那些弹劾周、薛的,渐渐也从要求让他们去位而变成说他们是祸国殃民的元凶大恶,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人情愈发汹汹了,前线却仍是安安静静,派去的官兵至今没有接敌。除去官兵占据了几个城池,扼住叛军东进和北上的道路之外,就几乎再没有消息传来。许多人心中都生出一个隐隐约约的,不可对人道的念头:皇帝的天下还能再坐几日?

没有几日了。

岑士瑜冷冷地想。

他已经和李章甫说好,今日在朝堂上便联名上书请太上皇训政。

这是他的第一步,之所以没有一上来就逼刘钦还政,而是稍做曲折,目的是要投石问路,借以看刘钦如何反应,也是看朝臣的动向。如果真能促成刘崇回到台前,后面再进一步逼刘钦退位就会简单多了,而就算一次没有成功,只要朝臣附和得多,刘钦也定威望扫地,下次再提此事,十有八九也能成功。

况且他还有一处安排,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大约一个半月前,刘骥的使者就同他联系上了。大半个月前,他见形势不对,这才没有继续置之不理,反而也开始热心同其联络。

他远在京城,难以左右前线战局,刘钦有何军事部署,往往也不让他预知,他没什么办法帮刘骥成事,除去一样——那就是对数月前宫变那夜的情形,他知道的毕竟比刘骥清楚。

于是他写信给刘骥,教他怎样鼓动舆论,刘骥听从,果然大肆宣传起宫变那夜的诸多疑点,力证刘钦其实得位不正,是个弑兄囚父的暴君。为此还编造出当夜的情形,绘声绘色地传开了。

在他的故事里,刘钦一开始就包藏祸心,被衡阳王探知,衡阳王为着保护皇帝,以身犯险,可惜竟被杀害。此后刘钦一不做二不休,逼太上皇退位,自己做了皇帝,为了稳住皇位,又不惜与夏人媾和,出卖国家,实在是罪大恶极,令人发指。

他所说虽然与事实有所出入,但那又如何,只要能让人记住就行。况且他既已反叛,说话便不受朝廷管制,刘钦就是咬碎了牙,恨掉了心,也管不到他。于是刘骥每过一处,便要派人广为宣传,只要越多的人认为刘钦得位不正,那他的起兵便越应天顺人。

他想得很好,做得也很成功,刘钦虽是天子,可天子管不到叛军,更管不到叛军嘴里说什么话——直到这一日,刘靖、陆宁远所部官军终于安顿好沿途各个城池、吸纳各省驻军兵力、又分兵布置好各处要害,终于来到前线,与他距离已不足百里。

但且不去理他,在建康,又有另一件大事发生。

薛容与在忐忑中等待着刘钦终于顶不住朝堂上愈来愈大的压力,松口让他卸任、甚至是将他下狱。

他已想到了之后的事。改革半途而废,刚刚整肃了没两日的江阴、常州又沉渣泛起,岑士瑜仍居高位之上,驱使着他那一群门生故吏为他摇旗,甚至刘钦也要下罪己诏,更甚至于……

后面的他不敢想了。

可是,又一次朝会上,众口相逼,一定要处置周维岳,就连在薛容与已近承受不住,觉着这次定然非得松口给这些人一个交代的时候,刘钦却又一次硬顶了下来,说按朝廷法度,不能无故给大臣定罪,总要看其是否称职才是,反问对周维岳的考课结果。

吏部是李章甫所掌,李章甫又与岑士瑜交好,岑士瑜甚至已经同他约好一会儿要上书发难,请刘崇临朝,在李章甫口中,又能有周维岳什么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