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下朝之后,岑士瑜马上便去找了李章甫。

两人原本约定找今日一齐发难,提出要让刘崇重新临朝。原本的计划是岑士瑜先上奏,然后李章甫再随上,两人都是阁部尚书,又都是两朝老臣,说话分量极重,等他们两个说完,岑士瑜事先安排的人就会群起附和,把刘钦架在原地。

可是让岑士瑜始料未及的是,他还没有开始发难,李章甫竟然替周维岳说上了话。他心中大吃一惊,拿不准李章甫是什么意思,捏在手里的笏板好像成了烫手山芋,犹豫再三之后,终于还是放弃了,没有在今天进言。

要是达不到既定效果,那这话不如不说,毕竟只要出口,便是同刘钦彻底撕破脸。他需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李章甫忽然转了性,据他所知,这老友也不是什么背信弃义之人才对。

谁知他找到李章甫当面质问,李章甫竟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无论他如何追问,就是不肯说,气得岑士瑜恨不能对他破口大骂,只是一贯涵养好,咽了好几口气,终于忍耐下来。

他好声好气地劝李章甫,说以他二人的身份,都不见容于新帝,只有同舟共济才行。李章甫叹一口气,只说自己有难言之隐,可等岑士瑜追问他这难言之隐是什么,他偏又不肯多说——正因为说不出口,才是难言之隐,要是轻易就能说出,岂不成了易言之隐了?

其实他却不知,李章甫的突然转向,竟与在自己江阴老家的,他一向不往眼睛里拾的小小县令周维岳有关。

周维岳当初交给刘钦的那些东西,刘钦只挑拣了与陈执中相关的出来,对岑士瑜做了保证,说不与他为难,而当时刘钦立足未稳,不想把事情闹大,对其他人也一体遮掩了,其中就包括李章甫。

刘钦虽然最近隐隐有了暴君、昏君的名声,可是拿着这些证据,想要夺了李章甫的官,逼他致仕,甚至投他下狱都不是什么难事,别人也不能说他是私心报复。说到底,李章甫自己做过亏心事,把柄既然落在刘钦手里,那也不能怪他以此相胁。

而刘钦为了在朝中孤立岑士瑜,对李章甫等人没有急于发难,各自将所掌握的他们十年来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对他们本人透露一二,他们马上便惶恐起来。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像岑士瑜一般门生故吏遍天下,没有他的那种自信,能在同刘钦的交手中不落下风。尤其李章甫子孙众多,顾虑也多,他为人又生性柔弱,耳根子软,让刘钦一吓唬,马上便不敢强项,答应以吏部尚书的身份替周维岳说话。

至于岑士瑜与他的密谋,他毕竟对老友还有信义,在刘钦的威胁、追问、试探之下全都咬死了没说,也算对得起他了。可是相应地,在岑士瑜问起他忽然转向的原因时,他也没有告知原因。最后两个人只好不欢而散。

岑士瑜刚刚从他府上离开,便遇见宫里来人,和他说刘钦要亲自给他祝寿。

若非来人是刘钦在潜邸时就跟随在他左右的亲卫统领,他甚至怀疑是别人在戏弄自己。刘钦怎么会给他祝寿?还亲自登门?总不会是在他大寿那日,率领禁军攻破他府门,一拥而上,将他就地格杀罢?

岑士瑜送走了朱孝,自己惊愕了一阵,竟觉着虽然骇人听闻,但刘钦也并非做不出来。

他回家之后,不理会其他事,忙秘密叫来自己在禁军当中的眼线,问近来可有任何风声。那个禁军军官说不曾听说异动,但同时却带来另外一个消息:太上皇那边已经准备停当,只要岑士瑜在外朝发难,让刘钦落于众矢之的,太上皇那边就能马上响应,以禁军中的两部重夺大权。

看来刘崇那里一切顺利。岑士瑜心中一定,随即想到,刘钦忽然如此,是不是嗅到了什么?听闻当初他能在刘缵控制禁军的情况下击败他,就是因为他预先在禁军当中布置了棋子,若是论其操弄权势,刘钦虽然年轻,却也不可小觑。搞不好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着手准备对付他了,也知道自己即将对他进行发难。

那么现在刘钦忽然如此,是要杀他,还是要暂时服软,借此拖住他?

岑士瑜将自己关在屋中,不让任何人进来,对着一盏烛火默默思考着。他在想事情时,不能听见声音,屋里也不能太亮,所以其他烛火都吹熄了,只留桌上一盏。

纵然富可敌国,但满屋价值连城的玉器、孤本、笔墨纸砚,这会儿都消失不见,烛火唯一映照着的,便是他一头花白的头发。一品与千金,白发总是无可回避。

良久,岑士瑜思虑方毕。他确信,刘钦是在等、在拖,在前线传来消息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如果前线大胜,那么刘钦绝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弑杀反对自己的老臣的事来,反之如果前线败了,刘钦倒真有可能丧心病狂,孤注一掷地想要通过杀了他来稳固自己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