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在大半个月前,在赴任路上被叛军冲撞、不知所踪的周章忽然出现在湖南。

那时候,治所长沙早已入叛军彀中,不再受朝廷统辖,他持朝廷颁赐的巡抚印信,如何还能进城?常人想来,能在叛军手中逃出生天已经是万分幸运了,他一介文人,又能担得甚事?还是设法赶紧跑回建康,让朝廷处置为是。不然拖得久了,万一回京的道路被叛军把断,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但周章所为偏与常人不同。他没有潜入长沙以卵击石,没有转投叛军,也没有就此折返建康,而是更往南走,到了衡阳,以巡抚身份进城,在那里开衙理事。

刘骥起兵以来,为了能快点进入建康,并没有分散兵力进驻湖南各处,而是一路向北,先入湖北,然后转道向东,直薄京城。

因此长沙以南的各地现在尚不在他掌握之中,虽然有些城池已经望风降附,但他们能变一次,就能变第二次,周章就是看准了这点,加上赴任之前特意对湖南各地官员进行了了解,知道衡州府的官员不是会与刘骥一道谋反的,才敢亮明自己身份。

果然,衡阳的官员不敢怠慢,把朝廷委派的巡抚大人迎进城来,再三说明自己是受刘骥胁迫,这才不得已不屈从,其实心向朝廷,丝毫不敢有反意。周章也不追究,马上便以此为府衙,开始视事。

因他有提督地方军务之权,他一上任,马上便就地征调可用兵马,加强城中守备,又向各府发文,劝已经投降的人反正,给尚且坚守的地方喂定心丸,湖南形势马上便为之一变。

虽然刘骥所部叛军此时正高歌猛进,大有不可一世之态,朝廷官军也尚未到达,但刘骥由盛而衰的转折在此便埋下了。

刘骥得知自己背后让人插了一刀,大感不快,下令让留在长沙的驻军南下去打周章。周章早有所预料,入城的第一天起便开始整顿城中军备,在叛军到来之前,早已经坚壁清野,巩固城防,练兵都已练了多日。

叛军远来疲敝,粮草补给不足,又兼是仰攻坚城,人数虽众,却一整月都没能拿下这里。只是因为刘骥所率主力此时仍在攻城略地,离建康越来越近,才显得形势正好,但湖南各府县已经看出叛军实是色厉内荏,一些已经跟着刘骥打起反旗的地方又犹豫起来。

而就在南边这伙叛军仍在衡阳同周章僵持不下的时候,前面,刘骥的主力距离朝廷官兵已经只有几十里了。

因为两边都是马步兵掺杂,谁都走得不快,刘骥要沿途攻打、劝降各个城池,刘靖和陆宁远也要在路过的各府县就地募兵,两边足足拖了两月,才终于接敌。

两边各自扎下营垒,刘骥约陆宁远在阵前相见。

之所以见陆宁远,一来是因为刘靖是他的叔父,叔侄见面,自己马上就矮上一头,二来他和陆宁远实在是有些旧怨。且不说小时候他因为陆宁远的事被刘钦收拾过几次,还曾受过刘崇的责骂,就是在他出京之前,刘钦还曾为了陆宁远而当众给他难堪。

他是皇子,金枝玉叶,陆宁远是什么人?不过一个没爹没妈的瘸子。因为他而吃瘪,刘骥万难接受。他那太子弟弟——好罢,现在已做了皇上了,有时候戏弄他两句,那也就罢了,可他陆宁远凭什么也跟着骑到他头上来?

不过现在好了,他谁的气都不必再受。陆宁远路都走不明白,知道什么带兵,跟着邹元瀚混了几样军功,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骑在马上、穿着盔甲,颇有几分沐猴冠带的样子,他那五六万官军,如何是自己一路凯歌频奏、所过之处无有不克的十万大军对手?

先打败他,再进建康,大殿上那面金光灿灿的椅子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它的新主人了。

刘靖听说刘骥在阵前约见陆宁远,自己也要去。陆宁远见他身体本就不好,一路上又鞍马劳顿,执意拦他,劝他休息。刘靖叹气道:“我不怕你中他的激将,只怕你口舌上吃亏。你吃亏是小,坏了士气事大。”

陆宁远道:“大帅放心,士气不会为这事就坏了的。”

这一路过来,刘靖与他有过许多次交谈,也亲眼见到他如何处置军务。慢慢地,他不再觉着陆宁远是大言无当之徒,也知道他是真的胸有丘壑,绝非纸上谈兵。一半是因为刘钦的嘱托,在众将面前推重于他,一半是真的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将才,刘靖无论到哪里,无论同什么人议事,往往都要把陆宁远带在身边。

军中许多宿将见状大为不满,不服陆宁远年纪轻轻,何德何能竟凌驾于他们之上。有些人有意无意地排挤他,还有的干脆出言讽刺,要不是刘靖压着,动刀动枪地火并都不是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