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百里加急冲破宫门时,漏刻刚指寅时三刻,秦远志部的信使终于抵京——他收拢剩下的残兵两千人,撤回公安,总算没有全军覆没。

当日作战时的情况也一并送入朝廷。原来是秦远志为防狄庆就此撤走,便率部跟在其后骚扰,原本并不想同其大规模作战,但行踪不密,被夏人探得中军所在,掉转了马头向他大营扑来。

若只是如此,凭借营垒之固,还能稍做抵挡,无奈夏人早有所预计,早早分出一队作为伏兵,在他拔营移动时忽然杀出,大军随即跟上,以做呼应。

此时雍军对上夏人,哪怕人数相当,也往往不敌,但凡打胜,不是以多胜少便是依托天时地利。如今秦远志兵力本就不如这一支夏人,猝遭野战,如何能敌?甚至不等狄庆合围过来,便被夏人那一支偏师打得落花流水。

幸好他见势不好,自知中计,一阵不利马上便鸣金后撤,留下一员大将以精锐断后,其余部众匆匆撤走,才总算赶在被夏人主力赶上之前进入城里,才免于全军覆没。

只是那一员勇将和所率精锐尽数被杀,竟一个也没留下。狄庆为着示威,也是为着让秦远志和其余几路雍人破胆,这一战不抓俘虏、不留活口,一律当场格杀。

战死雍军每人割下左耳,拿箭串着,一一射上公安城头,一时间箭矢如雨,城头上密密麻麻落满人耳,每往前一步,就要踩到一两只。

城头守军见了,无不悲怆,竟有在城上便掩面悲泣的。秦远志虽然同样悲愤欲死,但怕人心不可收拾,便严令士卒不许落泪,有在城头沮坏军心者斩,又命人匆匆收拢起地上残耳,加紧修筑城防。

只是夏人似乎暂时没有攻城打算,派使者送了一只匣子进城。秦远志料想这总不会是求和信,十之八九是劝降书,便不打算打开,原封不动地想要让人扔了,却被属下劝下。

秦远志大惊,疑其变心,怒问:“怎么,莫非已与夏人暗通款曲?”

属下答:“职等与夏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将军是何言也!只是若是书信,何必用此匣装,里面定有他物,不妨验看。”

秦远志听他说得有理,却仍没放下戒心。

雍夏开战以来各地多有这等事,几个军官收了夏人好处,或是惊破了胆,自觉全无胜算,便将长官绑了、杀了,纳投名状投靠夏人。

眼前这个匣里是什么东西还要看过才知道,秦远志没有出言道歉,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打开匣子,不由大惊,下一刻马上又将其合上,动作太大,匣子几乎被甩脱地上。

虽然只一瞥的功夫,但周围几人都已看清,这个为他们断后的大将瞿郅的首级。

但见他血铺满面,神情当中惊惧至极、愤懑至极,又痛苦至极,两眼大张着,睁到极处,目眦欲裂,嘴也大张着,舌头已被咬得稀烂,神形惨悴,犹如厉鬼,不知他死前竟是何景。

狄庆送来瞿郅的人头,自然不是为了让他们好生安葬,只是想让他们军无战心而已。可秦远志愣了一阵,含泪对左右道:“你我受国厚恩,又身在如此腹地,若是一战不利便就此降了,非但上负天子、下负黎民,将来到了泉下,也无颜面对战死将士。”

左右皆道:“我等誓死不降!”

秦远志一面命人将首级、残耳好生安葬,一面将阵亡人员写入名册,发给朝廷以求抚恤,一面如实复述了战败经过,等朝廷发落。

因这次乃是与狄庆一战中的首败,对后续影响极大,朝堂上,便有人要治其败军之罪。而刘钦登基之后一心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人人可见,这第一战中的第一役便叫他毁了,有揣度上意者,随声附和,要重治秦远志之罪,还有说要将他处斩的。

刘钦心中同样愤郁不堪,深恼秦远志这么快便败在夏人手里,在心里把他砍了十回,但听闻旁人一片喊打喊杀之声,反而不忍,轻轻叹一口气,道:“秦远志有轻敌败军之过,却也是为了阻拦夏人突围,用意乃是为国。他战败之后,又有收拢溃兵,保全大军之功,更又以诚言事,不曾掩过,姑不追究,令其戴罪效力。阵亡将士,按所承呈名单一一赐予抚恤。”

他说完,皱起眉来,“这个熊文寿……”本来马上要跟“可恨”二字,但他现在身为天子,不比从前,朝会之上当着满廷大臣之面说出如此严厉之词,便有定罪之意,日后不好转圜,熊文寿统兵在外,严厉敲打可以,却绝不可在此时惊他之心。

“一连多日顿兵不进,故意贻误战机,朕看他是见势不好,有畏惧之意,想着拖上一阵,朕就会下旨罢战。如今陆部已经接敌……”

刘钦顿了顿,心中掠过沉重。他自然相信陆宁远,只是两军间的差距他同时也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