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到底让他给跑了!”
回营之后,张大龙把头盔一摘,狠狠掼在地上,恨声道。
黄天艽在这战中留守本营,见他率军回来,连忙问:“如何?”
狄庆大军已在调动,看来察觉了呼延震处的情况,黄天艽按陆宁远之前的安排,暂且按兵不动,但一旦确定了狄庆的动向,发觉其主力是往陆宁远处去,他便不得不倾全营而出,接应陆宁远他们回来。
幸好派出去的伏兵大部已经回来,黄天艽看张大龙面上神情,便知此战不利,但具体如何还是不能不打听。况且——
“怎么不见都指挥使回来?”
张大龙狠灌了一壶水,拉着黄天艽道:“走,和我回去接应!”
黄天艽看形势危急,没有多问,马上整部随他出营。
到半路上,他才得知陆宁远身为主将,却竟然亲自断后,这等闻所未闻之事让他不由大吃一惊,忽然明白了当日所见他那三百旧部为何作战时能如此奋不顾死。
但没让他惊讶太久,张大龙将作战经过略略对他说了,见这样都不能大败夏人,只堪堪杀伤数百人,自己这边也损失过剧,黄天艽心里不由梗住一口气。
陆宁远和他那些旧部给他留下的印象颇深,在他看来,天下敢战能战之士莫过于此。可就是这样的军队,同夏人硬碰硬,竟还免不了一场头破血流,怎能不让他心惊!
他从军以来,一直在湖广为将,凭战功一路提拔上来,但从未见过夏人,每每谈及北边半壁江山沦为夷疆,他都暗暗切齿,常对人道:“设使国家用我,我必破此贼!”几个同袍弟兄也都纷纷附和,皆以为不得志。
今日再想到此话,黄天艽不觉脸红耳热,方知天下之大,实非一井所能窥之。
正赶路间,前面一彪人马且战且退,正是陆宁远。
因狄庆援军前锋已至,他被困战团,突围不得,张大龙见了,爆喝一声,抄起两根铁槊打马便往前去。
黄天艽连忙跟上。但见张大龙手持双槊,麾下那匹披了铁甲的神骏黑马如铁山一般直入夏人阵中,有人来挡,被张大龙一槊一个,搠死在地上。
黄天艽在后面看了,胆气不由为之一张,忘了其他,同样杀入敌阵,从夏人军中救出陆宁远抢进营中。
回营之后,夏人犹在营外挑战,大声吵嚷不休。黄天艽没理会他们,想要搀陆宁远下马,却被张大龙赶在前面。
陆宁远一身是血,但因为穿了盔甲,料来受伤应该不重,下马时候却踉跄一下,一手扶住了张大龙肩膀,另一只按了按左腿,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疼痛之色,马上又恢复如常。
黄天艽这才想起:啊,他是个瘸子。
和之前不同,他这念头生出,没有丝毫嘲笑之意。之前刘骥就总当着他们对陆宁远以“瘸子”相称,所以即便事先从没见过,黄天艽也知道陆宁远腿上好像有什么毛病,与常人不同。
可后来那一日一夜两战,陆宁远打得他心服口服,他便不由忘了此事,之后朝夕相处,陆宁远虽然有时走路与别人不大一样,但他因为心中崇敬,也下意识地当没看见,直到这时才想起这码事来,心中愈发生敬。
刚才他接应时,因为离大营不远,已称不上什么恶战,却也是刀对刀、血对血,在他半生戎马当中,可说几乎不曾经历过这般血战。
无论他怎样鼓勇上前,夏人只是不败,偶尔被冲得稍退,马上又围上来。有时眼见着一队夏人已被他们杀伤近半,剩下的人却仍然全无惧意,连一点犹豫都不见,只是横刀跨马迎头而来。染血的刀、染血的马、滚滚的马蹄声如同山崩海啸,几乎就要从他头顶凌躐而过。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敌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就是不败,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两边一次一次交锋不知多少回,好几次他心胆欲落,若是只有自己,早已败退,但见陆宁远、张大龙他们仍在死战,才又将牙一咬、心一横、胆一壮,又顶了下来。
如今收兵回营,他一身是伤,但心跳得快,这会儿还不觉着疼。追想刚才一战,固然打得艰难、士卒损伤亦大,却有股平生从未有过的意气充塞胸臆,纵然浑身浴血,却只觉痛快而已。
遥想平生种种,竟好像全是虚度,他直到现在才知,大丈夫杀敌报国,当如是哉!
陆宁远把盔甲卸下,露出里面血沃的内衬,不急着包扎伤口,坐下缓了一阵,道:“不能再这样打了,朝廷有没有诏令发来?”
军校答:“没有新的。”
陆宁远又问:“熊文寿还是没动?”
军校答:“没动。”
陆宁远不说话了,眉眼向下一扫,山一般沉静肃穆下来。
张大龙道:“我去清点伤亡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