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陆宁远把着刘钦肩膀,向他眼睛当中看去,刘钦收了笑,愕然回看着他,眼神却好像不是落在他的脸上。

陆宁远弯下腰,两手一松,隔开椅子贴住他背,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半晌却不知该说什么。

一股血气、汗气挟着隐隐约约的烽烟之气扑面而来,下意识地,刘钦在一瞬间绷紧了全身。

在一片沉沉的黑色当中,他被人欺至近前,手按在他的肋下,胳膊箍住他的身体,胸口紧贴着他的胸口,耳朵贴着他的耳朵,骨棱棱的下巴顶着他的肩膀。

他被人抱住,也被缚住了,陆宁远沉重的呼吸声一道道传来,好像还有点哆嗦,那一双箍住他的手臂松了又紧,两只手在他身上按了又按。

刘钦眼前只有一种颜色,于是这手便是看不见的手,带着些莫测。它离他这样的近,甚至就在他的身上。它们此刻环过他在他肋下,下一刻也可以在任何地方。

他什么也看不见。

刘钦僵直着身体,挣了一挣,陆宁远却没有松开,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从他喉咙里发出了一下什么声音,好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咽回去,变成了哽咽般的一响。

刘钦右手放在椅子侧面,隔着一道暗格,里面有一只短匕,在听见大步向他跑来的脚步声的时候,他就下意识把手放在了那里,只是没有按开机扩。

在被抱着的时候,他把手在那里放了一阵,始终没有动作,听见陆宁远的那声哽咽,愣了一阵,慢慢把手移开了。

他从全神戒备的提心吊胆中稍稍放松了一点,感受着陆宁远渐渐松开他,却没完全放开,手仍贴在他背上,胸口同他分开,下巴也从他肩上拿了下去。然后陆宁远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很近,和他几乎脸贴着脸。

“对不起……”他听见陆宁远忽然向自己道歉。好像什么沉重至极的东西压在他身上,让他的声音轻轻发着抖,“对不起……”

他又说了一遍,刘钦不由怔怔,不明所以。想说他做得已经足够好了,要没有他,连这样的收场恐怕都不会有,但下一刻马上又知道陆宁远说的不是这个。

慢慢地,他把刚才按在机扩上的手放在陆宁远腰间,轻轻扶在那上面,“只是一时着急,就这样了,你道歉做什么?”

戒备与警觉卸下几分,他才发觉陆宁远放在他背上的手那样结实有力,隔着衣服仍能觉出他手心上一团热意。

他没注意,自己紧绷着的嘴角稍稍松开了,“你是怎么发现我眼睛看不见的?”

陆宁远稳下声音答:“我看你上台阶时脚下不稳,后来又……又一直没有看我。”

刘钦愣愣,随后笑了,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弯了弯,“是,我看不见你。不然……”

他想象着陆宁远的神情,想他此时的,也想他在献俘大典那时候的。他应当是没有表情,沉默,安静,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当看向他时,他也一定会回看自己,然后在那两只眼睛里面,会有什么轻轻一跳。

刘钦问:“今天是不是也穿了那件红色战袍?”

陆宁远答:“嗯。”又把他抱了抱。

刘钦察觉他有些欲言又止。他看不见,却好像知道陆宁远现在的样子,神情压抑着,抿了抿嘴,两边嘴角用力向下一压,又松开,现在它们张了张,从那里面要吐出轻轻的问询来了。

“你这样……多久了?”陆宁远问。

他说话不像往常那样恭恭谨谨,不知是心神正乱,还是因为刘钦现在只是个瞎了眼的帝王。刘钦想应当不是后者,答他道:“像这样完全看不见,有十二天了。”

陆宁远深深吸一口气,又是半晌无话。刘钦听着他沉重的喘息声响了一阵,无意识地向他偏了偏耳朵。

陆宁远的喘气声忽地停了,“怎么不和我说?一直……一直都不和我讲。”

刘钦与他相处时日不算短,少有被他这样问话的时候。两人君臣之分早定,哪怕曾有总角之交,哪怕后来又在一起了——分开太久,刘钦几乎是片刻前才重新想起此事——陆宁远在他面前也一向是恭敬乖觉的,甚至有时显得战战兢兢。这话问出,却简直好像质问了。

但刘钦既不怕他,也不恼他,反而又笑了笑,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他腰间,将他半揽住了,“和你讲了,你就撇下大军回京进宫来么?”

自然不会。不论是在两湖,还是在江北,无一日不是羽檄交驰,一日数警,陆宁远岂能撇下大军不顾,独身回京?况且他回来之后,又能做得甚事?

陆宁远呼吸愈发沉重了,像是负了一座山在背上,难过得快要支撑不住,过会儿又道:“对不起。”

刘钦终日间心情阴郁,这会儿却涌起一道怜意,正待要说什么,陆宁远却又道:“我回来后听说了很多……你那么难,信里什么都不和我讲。”两手又一次收紧了,声音几乎贴面传来,竟显得有些硬邦邦的。